缝隙
图据Michal Sawtyruk
根本不需要刻意寻找对方会选择的位置，从段晨曦踏进这家咖啡店的第一步，仅凭余光就能轻易锁定许向年的位置。靠窗的角落，跟以前一样。
“好久不见。”隔着墨镜也能想到对方脸上出现的惊讶的表情，不过不好分辨的倒是不知道是不是演技，十八线艺人有时候也拥有一流的演技，段晨曦拉过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哟，原来是大明星啊。”
许向年摘下墨镜，表情果然不出所料，“居然……是你。”
“这家店我挑的不错吧，法国人开的，咖啡合你胃口吧。”段晨曦瞅了眼许向年那杯喝了一大半的咖啡，叫来服务员点了杯欧蕾。“一般人都挤前面那家星巴克去了。”
“嗯，是不错。”就像投进水面的石子，惊起涟漪后迅速恢复往日的平静。在段晨曦看来，许向年就是这样的人，波澜不惊，又深不可测。
“怎么，今天没通告？大明星也来相亲了。”
“段晨曦，你说话一定要这样吗？”许向年刚端起咖啡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又放了下去。“你早就知道是我对不对？”
“猜的。”段晨曦托着腮懒洋洋地看着许向年，涂着正红色口红的嘴唇有气无力地配合着，“我爸说局里同事的儿子，跟我同岁，去年刚回国，不是你还能是谁。倒是你，想到是我了么。”
“十之八九吧。”
工作日午后的咖啡馆，除了少数面对电脑眉头紧锁的白领，这家店也并没有什么客人。难得休一天假，段晨曦也是例行公事——相亲。家里说得很好听，名校毕业，法国留学，虽然是艺人（十八线），但是为人真诚不张扬，可以是说门当户对。
“那，流程我们也走走呗。我，段晨曦，年龄28，身高168，体重……”
“够了，省省吧。你不是有男朋友么，说说看，怎么回事。”许向年抿了口意式浓缩，看着段晨曦化着精致妆容的脸。
“早分了啊，因为受不了我一声不吭跑去欧洲休假就提了分手，不分干嘛，留着过年啊。”搅了搅咖啡顶上的奶油泡，段晨曦又问许向年，“欸，对了你能不能帮我搞到TFB的签名啊？是你后辈吧？”
“还喜欢他啊？不过我可没这本事，这种当红明星，我根本面都没见过。”许向年摇摇头，琢磨着喝完这杯咖啡，可以再来一杯蓝山。
“上个月壹壹结婚了。”
“嗯，知道。要不是行程的问题，我肯定会去。”
依旧难以捉摸的情感流露，段晨曦有些生气。
“你总是这样，总有用不完的理由。当初为什么不同意壹壹和你一起去法国，因为你说你要去学习，壹壹只能去北京读大学。为什么假期也不回来，你说因为档期原因。连分手也是，壹壹去了法国你都不见。”
“你也一点没变，段晨曦，仅凭表面化的一面之词就给人下死定义，再用情绪化的宣泄来展示自己的矜功自伐。”许向年仍旧冷眼看着对方逐渐愤怒却又刻意隐忍的模样，“你真的有你以为的那么了解我吗？”
“你别自以为是了，许向年，我早就没有喜欢你了。”段晨曦收起了情绪，下意识想咬嘴唇又忽然想起方才补的口红，眼神在自己橘色的指甲上游离了片刻后又迎上许向年一向毫无温度的注视，“壹壹白瞎了眼才看上你。”
“你不也是。”无法反驳。
“我的眼光就没好过，你，方泓宇，李翊然，程墨，哪个不渣。”话已至此，也不想留情。段晨曦倒是无所谓，毕竟都过去十年有余了，扬一扬手指，倒还是十年前那双关节分明颀长白嫩的手。
“还是那时候好，我们三个人，天天呆一起，又是班里前三，谁也不敢乱说什么。要不是那天壹壹突然说要跟你表白，其实我早看出来她喜欢你了，真的，许向年，你别不信。记得高一那次会考吗，我走的时候忘了拿练习册，就返回学校去拿让你俩学校门口等我，结果壹壹请你去吃沙冰去了。想起来没？”
“好像……有点印象，不过不是你让我们找地方等你的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回去后找到你俩，壹壹突然从你身上躲开的眼神！你知道吗，她看着你的那个眼神我从没看到过，那种匆匆忙忙收起喜悦的眼神，看到我之后慌张的神情，我当时就笃定，壹壹肯定喜欢你。”
“恩……接着说。”
“跟你表白那天，壹壹让我先回去，说社团活动，其实我跟她一个社团的，她有没有活动难道我不知道啊，结果半路上我发现我把试卷忘在学校，又折回去拿。谁知道她这么不会挑地方，偏偏连表白都在教室里。要是你没看见，我本来想假装不知道的。”
“所以，重点是你为什么每次都能忘记练习册或者试卷？”
段晨曦翻了个白眼，“重点在于，壹壹很早以前就一直喜欢你，是你时至今日的摇摆不定让你失去了她。”
“你为什么觉得我摇摆不定？”
“难道不是吗？你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犹豫和冷漠难道不是因为你心里还有别的什么，我曾经猜想过会不会是我。”
许向年笑了，虽然只是淡淡扬了扬嘴角，俊朗的五官仍旧如雕塑一般伫立在波澜不惊的脸上，“如果那时是因为我的摇摆不定，那可不是时至今日。”
“不会真是因为我吧？”咖啡喝到一半，段晨曦又点来一份提拉米苏若无其事地戳着，“知道壹壹这么喜欢你，你也接受了表白，其实我早就放弃了。还以为你们会一直在一起。”
“让你失望了。”
懒懒地回应了对方一个白眼，看着被自己戳得软塌塌失去了形状的提拉米苏忽然没有了胃口，又看着对方随意摆在桌上跟自己一样棱角分明的手，段晨曦好像打开了心里的什么。
“倒是我，自从你去了法国，壹壹去了北京，我继续留在这，过着看起来好像不错的大学生活。男朋友倒是一个接一个的谈，各种身份职业的都有，这个分了还有下一个。但是感情好像不是这样，我甚至没法取得阶段性成功，大家都能顺利地走向结婚礼堂，但在我身上就不行，绝对不会成功。”
“这么肯定。今天我可是你的相亲对象，段晨曦。”
“许向年，我们有快十年没见了吧？以前隔着半个地球，现在说不定还得隔着屏幕吧。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过的，又经历了些什么。但是我，高中的时候有你们，大学的时候遇到方鸿宇，毕业后又遇到程墨。可是最后呢，你们都会离开，无论我拼尽全力也好，无所谓也好，结局就像既定的那样。我就像是掉到缝隙里的人一样，以为自己在等待柳暗花明但其实连绝处逢生的希望都没有。”
“段晨曦，你知道世界上最不缺的是什么吗？”
段晨曦微怔，盯着许向年扇形睫毛下褐色的眼睛。
“是咖啡和相爱的人。”褐色瞳孔里倒映的是段晨曦仍旧瘦弱而美好的身影，“不管你每天开心还是难过，世界各地仍有源源不断的咖啡被生产出来。相爱的人也一样，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相爱的人。相爱本身很容易，或者说，难的并不是爱情本身。”
就像是你在便利店顺手买了袋速溶咖啡，一看日期，竟然是上个礼拜才生产的，而那天恰好是你分手痛不欲生的日子。你看，世界就是这样以不可撼动的速度运转着，你和你所谓的爱情根本无足轻重。
“那么，你在害怕什么？”
“除却爱情本身的所有。”不轻不淡的语气，一如既往难以捕捉的情绪，阳光下投射到皮肤上睫毛的阴影，一切的一切，似乎不具任何感情。
“嘁，许向年，那你和我有什么区别。”逃避，害怕，宁愿一个人呆在缝隙里也不愿意爬出来面对高山残垣。你和我一样就是这样令人讨厌又无法抗拒一般的存在。
“所以你也好，十年前的壹壹也好，我也好，谁不是缝隙里的人？”
“这么说，你……从来没有爱过壹壹？”
原来只是十年来你们创造的假象。其原因不明。
“你有没有想过，段晨曦，如果当初在一起的是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呢。”
四目交汇的时候仿佛时间有了短暂停留，空气香甜而微妙，午后的阳光倾斜地探进散发着慵懒氛围的咖啡店，握着精致咖啡匙的手也好像失去了触感，而许向年的眼神依旧不露痕迹，不温不热。
“喂，一会看场电影么。”段晨曦搁下咖啡杯，右手托着腮淡淡地看向许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