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世间皆恶,唯独于你,我留着纯善。
乐山有一座尼姑庵,说是尼姑庵不过是被人遗弃的三排瓦房,房前有一口水井,井边立着两只系着绳子的水桶,一旁的泥地里种着青色的菜苗,此时不是应当的时节所以只见一片低矮的绿色在风中晃悠。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瓦房里升起了炊烟,水井里不再有落叶,山林间时常能见到一个背着竹篓身着灰布棉衫头戴同色毡帽的妇人,有时是捡些干的树枝,有时也采摘些野菜。
人们见她一直戴着毡帽,渐渐地将她定为不知是哪所庵里出来的尼姑。
那一年冬,山里人纯善,送了些米面去,这才知道老尼姑还带着两个小尼姑。看着一大一小挤着取暖的两个孩子,村民又送了些自家孩子穿过的衣物过来。
进山打猎的人时常会来这里讨口水喝,遇上天气恶劣时会借宿在尼姑庵里,打猎的人为了答谢,有时会送上张兽皮或是几株草药,这些药草多是生在山林深处的,老尼姑平日里也至多在林子边转转,采些常见的药草和野菜。
猎人送来的药草,老尼姑都会放在水井旁的一块石板上晾晒,药草断断续续的会晒上一年,来年开春的时候老尼姑会背上竹篓子下山,背篓里装着晾晒好的药草和一些野味。
老尼姑在月刚落日正露头时,熬了一锅白粥,蒸上四个馒头,放在两个小尼姑的床前,这就是她俩今天一天的粮食了。老尼姑会在第二日清晨回来,那时的背篓里会装着两块布匹些许米面和一些纸笔。
尼姑庵的日子虽清苦,但老尼姑会教两个小孩四书五经、举止礼仪,两个孩子也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师父,师姐走了嘛?”
前几日山中落了好几天的雨,雨刚一停,老尼姑便带着稍大的那个孩子下了山,临走前将小尼姑托给村民照看几天,再回来时那个大孩子不见了。
老尼姑拿着把镰刀弯腰割下一丛野雏菊,拿出布条绑好放在小尼姑手上,然后抱起小尼姑放进背篓里,
“是的,她走了,不回来了。”
清晨下了雨,老尼姑拄着根木棍背着小尼姑深一脚浅一脚的小心的往庵去。
老尼姑回了庵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转身去了厨房,从碗柜里取出一个瓷白的小碗放在灶台上。小尼姑双手捧着对她来说有些大的雏菊,摇摇晃晃的进了厨房,看着老尼姑舀了满满一勺的的白粥放进碗里,小尼姑不解的问道:“师父,师姐还要回来吃饭吗?”
老尼姑闻言手上一顿,将粥舀进碗里后,又从碗柜下抱出个小坛子,“你师姐前几天说想吃酱菜,走的急,也没让她吃上一点。”
老尼姑又从碗柜里取了一个碟子出来,夹了一碟子的酱菜,
“竹儿,这碟子酱菜是你的,余下这些我给你师姐拿去,”
老尼姑将酱菜放在小尼姑旁的小凳子上,将坛子封好放进背篓里,拿过小尼姑手中的雏菊,仔细理了理也放进背篓里。
老尼姑又背着竹篓下山了,小尼姑捧着碗坐在尼姑庵前一直到夜深,才看见老尼姑背着背篓的身影,忙放下手中的小碗,飞奔上前抱住老尼姑的大腿,
“师父,你怎么去那么久,还以为师父不要云竹了,”
老尼姑弯腰揉了揉小尼姑的头,从怀里掏出一份糕点,声音略显疲惫的对小尼姑说“这是绿豆饼,吃了就去睡吧,”
老尼姑将背篓放在屋檐下,牵着小尼姑进了屋。
那一包绿豆饼有五块,小尼姑坐在灯下分饼,
“师姐两块,师父两块,我还有一块,”
老尼姑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语气不耐的道“你师姐不会回来了,”
小尼姑抬头瞅了眼帐子后的师父,悄悄的将给师姐留的饼拿了一块回来,剩余的那块用帕子包好藏进怀里,心中嘀咕道“这样师父就不会发现了。”
小尼姑沾沾自喜的拍了拍胸口,用碗将饼盖好,和衣上床睡了过去。
之后的一个月里,小尼姑总能吃到各种各样的饼,小尼姑照样每一样都给师姐留下一块。
怕被师父发下自己做了一个小匣子将这些饼藏起来。
老尼姑每次带回的饼不多,有时四块有时五块,从来没超过六块或者低过三块。
一年后老尼姑又带回一个小孩,孩子不过四五岁的模样,是个女娃,模样生的乖巧,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犹如春日的湖水,清澈却不冷冽,老尼姑取名“安云。”
自安云来了之后,老尼姑买的饼从之前的四五块直接减少到一两块,小尼姑之前装在小匣子里的饼,全都坏了不能吃了,小尼姑将饼连同匣子一起埋在水井旁的泥地里,因为之前她有看见老尼姑将师姐的东西全埋在这里。
老尼姑不会给安云饼吃,每次都是在安云睡着后,老尼姑将饼放在小尼姑枕头下,第二日一早老尼姑会抱走没睡醒的安云。
老尼姑不给但是小尼姑会给。
“安云,来过来。”
小尼姑坐在屋檐下冲着拿着木棍撬泥土的安云招手喊道。
安云抬头四下看了看,面露迟疑。
“师父出门了,来,”
小尼姑懂安云的迟疑,师父虽然每次都是偷偷给自己饼,可是时间一长,安云自然是知道的。师父虽然将安云带了回来,可平日除了给她吃饱穿暖,便再无过多的情感,安云虽小,但她过一段无米下肚、被人追赶的日子,对于周遭的一切她比旁人来的敏感。
老尼姑每次都是日出而出,月升而归。
老尼姑此次下次回来,带了两床棉被,两身棉衣,一块白胚布与一些针线,还有一条活鱼。两身棉衣全给了小尼姑,安云是同老尼姑一起睡,棉被自然就是均分了。
小尼姑:“师父,不是都说尼姑不能吃肉吗?”
老尼姑刮鱼鳞的手一顿,偏头看了眼小尼姑,继续拿刀刮鱼鳞,语气淡淡的说道:“名讳都是他们安上去的,我可从来没承认。”
小尼姑捧着粥碗皱着小眉头想着:“他们是谁呢?”
第二年开春时,老尼姑开始教小尼姑针线活。老尼姑从白胚布上裁了块布下来,穿针引线,不消一会,一只圆滚滚的金鱼出现在了布面上小尼姑站在一旁看的直惊叹。
老尼姑起身将手中的针线交到小尼姑手上,笑着说道:“竹儿,来师父教你。”
小尼姑见一旁踟蹰的安云道:“来啊,安云,过来啊,”
安云闻言上前走了两步,谁知老尼姑的一句话让安云瞬间手足无措。
“安云不学这个。”
小尼姑不解的抬头问老尼姑:“为什么啊,”
老尼姑低下头,握着小尼姑手带着她穿针引线,轻声回道:“她与你不同。”
安云长到九岁时,老尼姑带着她下过一次山,为此小尼姑还闹过一场,因为老尼姑从未带她下过山。
安云回来同她讲,山下有一条特别宽的河,岸边停放了一艘小船,撑船的是位老婆婆。上了船,船舱里放了一壶糖水和几颗茶叶蛋,师父喝了一碗糖水,将茶叶蛋全给了她。
下了船,越过一个山坡,便到了一个小镇,师父带着她坐了马车。天入暮时,她们进到了一个更大的镇,在这里,师父给她买了身新衣裳。安云说着便站了起来转了两圈,衣裳很漂亮,浅紫色,面上还绣着几只彩蝶。
“师姐,”
安云伸手扯了下小尼姑,四处看了看,老尼姑正从水井中打水浇菜。安云拉着小尼姑进了屋,偷偷的从怀里掏出个鸡腿塞到小尼姑手里。
老尼姑住进了客栈,点了三个菜,告诉安云吃饱了就回房睡去,莫去寻她。
老尼姑一直等菜上桌了方才离开,安云见老尼姑走了,急忙的扯了只鸡腿放进帕子里,贴身藏好。
第二日一早,老尼姑带着安云见了一人,穿着深紫色衩裙,冷着一张脸,但脸上却擦着厚厚的脂粉,那人一见安云,顿时喜笑颜开,上前捏了捏安云的脸颊,直道:“好,好,”
安云不明白她口中的好是指什么,靠的过近,浓浓的脂香,逼得安云直往往后躲。
那夫人走后,老尼姑带着安云在镇上转了转,买了几只珠钗,一些甜的咸的糕点,并且告诉她,这些全都是她的。
自那以后每隔一年老尼姑都会带安云下山,且都会见一次那位夫人。小尼姑也不闹了,安心的在山中等着,安云带回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小至朱钗,大至布匹、古玩之类,老尼姑对安云的态度也逐渐好转。
安云七岁那年,老尼姑教二人习武,但二人所学的武功又不同,安云主攻,招招致敌,而小尼姑学的是轻功。
看着安云手握着木剑,小尼姑艳羡道:“师父,我也想练剑,”
老尼姑蹲下身将小尼姑的腿放在膝上,揉了揉有些紧绷的肌肉,
“有师父在,你不用学那东西。”
安云伶俐,短短两年,将老尼姑所教的学了个透。
“安云,真棒,”
小尼姑倒挂在屋檐上对站在梅花桩上练剑的安云鼓掌道。
“师姐,抓兔子去吗?”
安云收了剑,一个翻身落在屋檐道。
小尼姑想去,但她女红还未做完,瞧着日偏西下,师父快回来了,
“明日去吧,”
安云听了,垂下头,面色不喜。
小尼姑见状,落下房檐,低着头去寻安云的脸。
伸手擦了擦安云挂在鬓角上的汗珠,小尼姑柔声道:“明儿师姐陪你抓兔子去,回来给你烤兔肉吃,我们小云儿就不要不开心了。”
安云扯了扯小尼姑腰间挂着香囊,“师姐给我做个香囊吧。”
“我给你做了,你可就不许生气了,”
安云重重的点头道:“我绝不会生师姐的气。”
小尼姑给安云用枣红色的布绣了一个香囊,面上绣着两只云燕。
安云得了香囊很是高兴,指着香囊上的燕子问其用意。
小尼姑将香囊挂在安云腰间道:“燕子从北回南,筑巢、寻侣、育子,年复年,燕子都回来。”
安云似懂非懂的点头,挂好香囊又去练剑了。
安云十一岁生辰时老尼姑带着下山了,且再没有回来,小尼姑问过,老尼姑只答,“送去学艺了,七八年是回不来的。”
“师父,不等小云儿了吗?”
小尼姑上马车前,扭头问着扶着自己上车老尼姑。
老尼姑摘掉小尼姑发上的树叶,将人扶进马车坐好,“师父,给她留信儿了。”
小尼姑及笄礼一过,老尼姑收拾好行囊,备好车马,带着小尼姑下山去了。
我对世间皆恶,唯独于你,我留着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