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卷·第九十七章】纷扰
第九十七章 纷扰
陆承义下楼便瞧见了牛二。李四、乔六已不见踪影,料是去做事了。牛二不时往巷中张望一二,仿佛有什么稀奇。
“二哥,俺家便算到今日。明日就走。”陆承义喊道。
“好好好。”牛二说完,仍旧望向巷子。
陆承义觉得奇怪,便凑前一并望去,只见前面宅院门口停了三四辆马车。一辆宝顶鎏金四轮马车停在巷口,下来两个衣着鲜亮的家人。
那两个家人一个捧着拜贴,一个托着香炉,缓缓走向宅门处,他们身后跟着四个童子,分别带着礼物。不料却在阶下石狮子前,被两个粗壮大汉拦住,再不得存进。
“这排场倒是气派。”陆承义颇有些羡慕的说道。
“这却算甚么排场。”牛二露了一句见识,便没忍住,“这谢学士本是个率臣,于京中排场并不擅长。你看那看顾四门的,竟都是些个军汉,既不伶俐,也不开窍。不知耽误多少人情体面。”
“这些军汉看起来很威风啊。”
“那有何用。”牛二笑着摇头,“若讲排场,这些军汉如何比得上十二门戟的排场。像那天波杨府,门戟、牌楼、御匾不说,便是看家护院,也由禁中班直出人效力【1】。寻常官宦人家是比不得的。”
“二哥果然见识广。”陆承义实在未听说过,一脸好奇的说道。
“不过这谢学士也是官运亨通的,说不得就要生发。”牛二一脸羡慕的看着巷口。
“可是因为宅门外马车多吗?”
“教你个乖。”牛二回头与陆承义说道,“马车多未必是要升官,马车多但是主人却谢客,那多半就是要升官啦。”
“哦。”陆承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谢江泊除拜翰林学士已有十余日,三衙的印信差事早已交完,新任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乃是官家赵㬚的藩邸旧人,曾做过荆王友【2】的薛士彦。此前既有骆君安夺情启用,薛士彦自然免不了被人提及——他是建武二年丁忧守制的。
薛士彦,字道誉,苏州人。他少有文名,与常州邓龙光、湖州孙愈贤、秀州张后甲并称“江南四神童”。后来四人学问相近,皆不应科举,专心学术。直到平安年间,薛士彦才受邓龙光引荐,入荆王邸出任荆王友。之后主宾相得,薛士彦很快出任秘书省著作佐郎,仍兼荆王友。一待荆王赵㬚继位,薛士彦便三月三迁,其后从开封府推官到权礼部侍郎也不过用了一年。若非其嫡母病逝,纪源未必做得上礼部尚书。
薛士彦今春二月守制完毕,朝廷便连发旨意,先是启用为枢密院副都承旨,但中途到了汝州,又升任大理寺少卿,等到了蔡州,再转任权卫尉寺卿。宠信之隆,世所罕见。
谢江泊一听闻薛士彦接下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的差遣,当天便就封印。等到薛士彦一来,便痛痛快快交接完,去了翰林学士院应卯。那几日来恭贺的也有几家,却比不得今日热络。今日往来门前的马车,却是不知听了什么传闻而来,谢江泊一律不见,专心在家中招待朱德盛。
“禀老爷,管兵侍家人已经回去了。”谢九进了花厅,向谢江泊说道。
“知道了。”谢江泊点点头,谢九便了出去。
“文澜,管文广总是要见的。”做客的朱德盛劝道。
“今日便只为与朱兄相聚,旁人顾不上了。”谢江泊笑道。
“如此说来,倒是某的罪过。”朱德盛笑道,“也罢。你去枢院还是都省尚未可知,于此时节,总是小心些好。”
“我倒情愿赖在学士院,免得与薛道誉争锋。”谢江泊自斟一杯,与朱德盛一同饮尽,“他上眷正隆,三衙那里待不久的,多半还是要去两府用事。”
“文澜过谦了。”朱德盛回道,“如今骆相公失脚在即,太后却赐婚下来,一来是要给骆相公留些体面,二来多半还是想让你去接西事。薛道誉虽是潜邸旧臣,却多以恩信得官,功劳太浅。这次做殿帅便难以服众,顾秋实的本章听说也留中了。因此他位次渐高,却是难以入两府。只是宫里多半还是要让他参赞机务,武经阁学士总不比翰林学士那般显眼。”
“盛名之下无虚士。俺听说他也是出过两部兵书之人。于三衙若得效用,去西府或者兵部想来是极容易的,不然管文广何必今日来登门。料来是有什么消息,让他自觉掌部无望了。”
“如今要务一是西事,一是孟州。于此二事用功,二十部兵书也比不过的。”朱德盛笑着说完,便取了一勺玲珑膏【3】自用。
“孟州逃亡十数万众,即便能迁回,误了今年收成也是大负担。哎,陕西那里尚不知是何种烂摊子。”
朱德盛点头回道,“不论西事还是孟州,说到底都是一事:粮食。孟州比邻西京又与京师不过三百五十里,那里着实乱不得。夏粮且不说,常平仓若调粮,首先便要顾住孟州,否则变生肘腋,悔之无及。陕西那里便只好退而求其次。这等利害两府都是明白的,所以王相公才会准了周漕使【4】发行官债的扎子。”
“可惜骆相公功亏一篑。否则真个夺回凉州,西贼再难持久。我等亦可省却此番苦恼。”
“可惜,可惜。”朱德盛随意附和两句,并不当真,“这番苦恼却只好教文澜自受了。”
“为何?”
“我昨日已经请外了。”朱德盛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谢江泊闻言只是叹气,随即举杯相敬,也一饮而尽。
倒不是谢江泊冷漠,实是朱德盛今日时局,二人此前便有预料。夏澄自尽,夏州军粮弊案以及随后牵扯出的章叡等腌臜事,事涉许多宗亲戚里,只好从速了结。偏偏刑部、御史台都盯得紧,朱德盛这里也不好遮掩太过, 最终给章叡定的罪名便是擅交宗室、私蓄军资、贪赃枉法三项,一并处置的还有不少宗亲戚里的干办、仆厮,三衙与枢密院里也有几个属吏、将校陪着章叡一同斩监候——原本是夺告流放的也一并改了斩监候。
章叡斩不斩得成,朱德盛毫无把握,但京中于他怨气颇多,他却是心中有数。御史台的苏博山已经去了前线效力,刑部的孙参政又是个素来凶恶的,这案子牵涉的大半怨气倒聚在了朱德盛头上。好在夏澄到底是他亲戚,后来又是谢江泊做殿帅,三衙那里没有闹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朱德盛正月里就和谢江泊谈过此事,当时谢江泊还宽慰一番,说官家总要护住他,不做寺卿做侍郎也是一样的。只是三月以来,随着陕西逐步解散乡兵,恢复生产。朝野于战局逐渐乐观,已经有朝官上疏,希望能追议章叡运筹之功。当时朱德盛已觉不妙,等到骆君安五千首级送到,谢江泊也不好再宽慰。出外已算是体面的结局。
花厅里一阵沉默。
朱德盛将两人酒杯分别斟满,持酒哂道:“早年听闻界身巷多狂人。彼辈专凭己力敌众,人买我卖,人卖我买。更有甚者,便是赁货贷资也要与人相迫,直如博戏。某自诩沉毅,近日看到官债连日走高,也不禁想要做一次狂人嘞。”
“世事难料。不知朱兄欲往何处守郡。”谢江泊知他只是发牢骚,因此也持杯敬道。
“总要去京三千里,否则怨气如何消得下。”朱德盛浅尝即止。
“要是去成都也算得宜。”
“上意难测。说不定要去道州、柳州。”朱德盛摇摇头。
谢江泊正要相劝,却见厅外谢九走来。
“何事?”
“禀老爷。大卿府上家人赶来报信,说是有旨意到府。”
“哦?”谢江泊连忙放箸起身,“如此不便耽搁。先为大卿备好车马。”
“是。”谢九躬身应命而出。
朱德盛也不客套,随即向谢江泊告辞。朱德盛离开不久,谢江泊府上也来了宦官,宣他入宫议事。
“此时相召,不知禁中有何急务?”
“小的也不知道。”那中官边说边熟练的接过两张交钞放到袖中,“小的来时两府相公已经在了,薛殿帅也在。”
“多谢相告。高班权且稍息,某车马备好,便一同入宫。”
“学士抬举小的。只是小的还有皇差在身,须得早早赶去。只好请学士恕罪则个。”这中官说的客气,笑容里却有几分不耐,一待谢江泊应声,便忙不迭的返身出府。
南薰门外,谭记粥铺。
这粥铺里主要是各种粥食,另有几副小菜随用随添。谈不上美味佳肴,但胜在市井味足,午后还有说书人在里间讲话,学生少年尤为喜欢。
白水潭蒙学升入白水潭学院的考试已经结束,白鹭社中唐杰英、陈尚以及顾婉一举过关,今年九月就可以入学院随班就读。李庆、钱清等未过的倒也不气馁,或者准备明年再考,或者准备去考西林书院,而女孩子们多数是要去考青藤书院——京中名气最大的女子书院。
唐杰英与陈尚在粥铺里间一边喝粥,一边闲谈等着李庆、钱清,四人本就约好今日去大相国寺和潘楼街,此时于吃食上并不上心。
“李庆,怎地只有你自己?”陈尚端着粥问道。
唐杰英闻言看向门口,果然只有李庆进门。
“钱清在外面,不肯进来。”李庆说完,就自顾自去添粥。
唐杰英听李庆说了,有些奇怪,便安抚李庆两句,自己起身去寻钱清。
谭记粥铺门面不大,只有一间两门。钱清穿了一身新衣裳,面色有些懊恼的站在门口,两侧的汤饼油面、煎鱼烤肉都不能吸引他分毫。
“阿清,怎地在这里发呆?”唐杰英上前拦住钱清问道。
“英哥哥。”钱清有些拘谨,“今日,俺今日另有事。”
“世事难料。你倒不必自责。我们同社中人,以后还怕没有机会同游吗?”唐杰英笑着安慰道。
“嗯。俺明日便要离京了。”
“啊?西林书院也不考了吗?”
“嗯。”钱清有些尴尬。
“学无止境。我们读书人哪怕一时遇有困难,也不要灰心。”唐杰英打量了钱清的新衣服,心里又觉得自己说的恐怕不对,“天下书院三百三,倒也不比拘泥于此地。你家里可给你寻了去处?”
“有。”钱清挠了挠头,“俺娘让俺去杭州进学。”
“杭州?西湖学院吗?”
钱清摇摇头说道:“说是萧山书院。”
“那也算是杭州地,小时候听舅舅们说起,也是一块宝地。以你的本事去拿萧山书院的奖学金并不难。咱们倒不必学女孩子悲悲戚戚。且进来吃碗粥,权当今日于你做宴送行了。”
“英哥哥好意,俺晓得。只是不好耽搁,俺吃一碗就走。”钱清点点头。
“这自然随你。以后虽然相隔两地,但你还当是白鹭社的一员。彼此通信往来,可切莫生疏了。”
“哎。”
钱清在粥铺与唐杰英三人作别,各自乘车自南薰门入城。从张家驴肉到刘家花馍,再有外路各色点心、小菜,唐杰英三人虽在大相国寺吃得痛快,但想起钱清离京,却各有失落。唐杰英自是因为那绿衫女子,他心里着实拿钱清当兄弟看待;陈尚则是少了一个良友,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但学业也因此精进;李庆则简单些,原本两人相约去考西林书院的,此时便只余他自己。
不到两个时辰,三人便就作罢,唐杰英回到家里,正遇着欧阳慧吩咐家人备饭。
“阿娘今日不是与贾参政会宴吗?”唐杰英奇怪的问道。
“原本如此。只是参政有机务入禁中,孟州官债的事情便改在后日由陈寺丞主持。京籍商人说到底还是以苏、吴、韩、陆为首。唐家在太府寺那里怕是分不到多少。”欧阳慧耐心说着,她全然把儿子当做成人来看,生意、族务上都与他讲的明白。
“那只好去京西路筹措,只是家里并无根脚。”唐杰英听后也犯难。
“我倒听说正月里周运使嫁女儿,武安侯府也在杭州见过的。”欧阳慧笑道。
“武安侯府?二兄倒是在杭州去过钱家的喜宴。”唐杰英看着母亲有些无奈,“俺明日去问问二兄就是。”
“这事你要尽心力。”欧阳慧嘱咐道。
“孩儿知道。只是家中不是要储备烟物吗?怎地还有余钱购官债?”
“烟物到底不是金银,更非粮帛。如今的行情,便是为娘也胆战心惊。”欧阳慧先是摇摇头,接着又笑道,“前次用了你的计策,族中果然将钱交了来,你几个叔叔互相牵制,不好来京,只怕已经在蔡州等得心焦了。总得给个出路,这官债有本有息,总好过他们扔到烟物上。”
“阿娘竭尽心力,只怕反受误解。利令智昏,说不定他们只认烟物也不一定。”
“佛渡有缘人,医治不死病。”欧阳慧眼神冷冽起来,“若是闹得不好看,便将这烟馆给他们就是。我儿须记得,唐家做生计,最忌孤注一掷。”
“阿娘说的是。孩儿以为不若就将烟馆结业赠人,既免得家中不合,又襄助舅舅,可算两全其美。”
“到时再说。沈家看上太平州的铁矿,你舅舅若肯点头,禁烟的事倒不用我们襄助了。”
“铁矿?”
“嗯。听说是在慈湖镇。不然你道沈家为何买家里江宁镇【5】的船坊?若只是造船,齐家船坊也有两处的。”
“原来如此。不过舅舅只怕不肯轻易点头,所以我们现在要先去买官债,免得叔伯们将钱提走?”
“吾儿见识不错。你舅舅最是沉毅坚定,沈家要他点头,还须得花几番功夫。”
朱德盛与谢江泊一同离开禁中,已是掌灯时分。自西华门而出,两人都没有登车,而是并辔而行。午前说的玩笑话,此时竟然已经成真,官家当殿便委任朱德盛为宝章阁学士、广南西路转运使兼黔西二十四州经略副使。
“不料竟是桂州。”谢江泊叹道。
“总好过黔州。”朱德盛自嘲道。
“西南夷既叛,矩州【6】、播州乃是要地,朝廷必有大将强军往去。朱兄要立功,可自都泥江溯流而上,直捣叛夷巢穴。”
“文澜所言极是。”
朱德盛与谢江泊略谈几句就在通仁坊外告别,自将马回府。临到门前,早有家人跑来迎接。
“禀相公,有一个禁军旧将蔡世佑,自称与相公是旧识,正在府外侯见。”
“哦?”朱德盛想了想,“这人几时来的?”
“相公奉召不久,他便来了。小的们让他先去歇息,他却不肯。”家人谨慎的边说边觑着朱德盛的脸色。
“嗯。让他去偏厅等候。我更衣后往见。”朱德盛寻思一番,便让家人去布置。
蔡世佑静静的坐在厅中,仆人奉上的茶水纹丝不动。听得外间脚步声,便直身而起,抬头看去,竟是几个女仆呈了糕点来。一时尴尬,左近的仆人也免不了笑出声来。
蔡世佑索性走出厅外,于灯笼下左右扫过,仆人们见他面色肃穆,倒一时安静下来。不料他一转身,哄笑声又爆发出来。
“成何体统。”内掌院一声轻喝,仆厮便即敛声屏气,纷纷退开两步显示无辜。
朱德盛轻咳一声,便往三思厅而去。蔡世佑还未坐稳,又连忙起身行礼相见。
“子安贤侄不远千里而来,这份情谊倒教老夫生受了。家里一切可好?”朱德盛客气道。
“有劳世伯挂念。俺如今在苏州于报馆谋生计,家里一切都好。这次特来向世伯请罪。前番在杭州俺出了差池,恶了李少东。有损世伯情面声誉,俺心中惭愧……”
朱德盛不在意的打断道:“老夫与那人不过点头之交,说不上什么情面;帮你是老夫自己的主意,再说那事也不全是你的错处,有损声誉更谈不上。你有心来看老夫就好。我看你终是沙场人才,去报馆想来是权宜之计?”
“世伯说的是。于俺来说,这既是权宜之计,也是报恩。若不是步家大娘襄助,俺今日也不好回汴京嘞。”
“知恩图报,好。”朱德盛随口夸一句,便收起早先的念头,“你可听说西南夷的事?”
“西南夷?可是又闹起来了?”
“嗯。这次比元丰时闹得大。老夫正要去广西办差,你那里可有三衙旧识好推荐?”
蔡世佑听后想了想,才说道:“世伯容禀。小侄前在天武军当过差,经制军将里,以神卫营十九营指挥使黄建中最有韬略,他族兄便是云翼军的黄建功;天武二军第四营指挥使郁浩最有勇力,他舅舅是武卫二军的倪璋。其余几人多在北军与东军【7】,调遣不便。”
“经制军将也不易调遣。”朱德盛笑道,“可还有别的旧识?”
蔡世佑听完左思右想,揣度朱德盛真意,多半是要几名敢战又肯吃苦的都头,毕竟西南夷并非什么大敌,几个踏实都头的作用说不定反而超过经制军将的韬略。
只是他离开京军已久,如今京军中都头全不相识,一时也寻不到人选。他见朱德盛不催促,也端起茶杯来掩饰。
“世伯。小侄以为不若带几个什长、都头随行,他们一来可以护卫世伯周全,二来冲阵擒酋也是看家本领。”蔡世佑试探道。
“你果有这等旧识?”
“有。一个叫魏原,一个叫蒋达。两人都素有勇力,魏原善使刀斧,蒋达惯用枪棒。”
“可在开封府地界?”
“禀世伯,他们如今转作军巡铺,不过两人都不是惫懒货,武艺还在。”
“既是贤侄举荐,那便无虞。军巡铺反倒好些,老夫也方便。”
朱德盛说完,那位内掌院便奉上一副笔墨,蔡世佑当即接了,将魏原、蒋达的名字写好,又回忆一番,写了乡贯、形容。朱德盛看的满意,执意要蔡世佑留宿,后者不好推辞,只得劳动朱府仆人往落脚处传信,免得钱清与蔡济邦担心。
旭日高升,东水门外的汴河码头向来是人流如织,只因这里是城外,又邻着宜春苑,建有不少客舍商栈。蔡世佑带着钱清和蔡济邦匆匆赶到时,五六条客船已经坐满。还有的虽有空位却不再许登客,那多半是常往来江南与京师的船家,给自家熟客留了位置。蔡世佑急的冒汗,好不容易才寻到前日约好的船家,于一众客货拥挤中堪堪挤了上去。
“阿爹,钱大娘不和我们一同走啊?”蔡济邦坐稳后才发现竟只有三人的座位。
“不了。”蔡世佑说完,抹了把脸。
“蔡伯。姐姐以后还能回苏州吗?”钱清有些不甘的问道。
“应当能。官家也许圣人【8】省亲的。再说苏州和明州离着不远,你若是去了杭州进学,就更近便。”
“哦。可姐姐什么时候去明州呢?”
“你好好进学,也考个进士。你姐姐说不定能来看你。”蔡世佑对钱家大娘的婚事并不看好,但也不曾说与人听,此时只好鼓励钱清。
“嗯。俺一定用心进学。”
“你考进士可……”蔡济邦本想气气钱清,不过见爷老子眉毛倒起连忙闭了嘴,转头看向别处。
唐杰英早早乘车去见卢言轨,却扑了个空。卢府家人都与他熟稔,也不隐瞒,说是卢广安与卢言轨二人一同去了城西的金水河码头送人,午前便就回来。唐杰英自己在西园亭中坐了,找来副棋谱消磨时间。
果然,不到午初,卢广安与卢言轨便回府,卢广安与唐杰英只是点头见礼,随即就更衣出门——他却还有应酬。卢言轨倒是很欢喜唐杰英来,领他去了书房看新收来的几套善本。
两人说的兴起,卢言轨便说在西京还有不少善本,只是收在西京国子监的图书馆里,寻常人不好得见。唐杰英附和两声,便扯到了京西路转运使周永宁身上。
“杰英,府上于河南府还有生计吗?”卢言轨见唐杰英有些拘谨,反而调侃道。
“还不曾。”唐杰英见卢言轨已经看破,随即笑道,“家母听闻孟州事,便想也出一份力。算是积累功德,毕竟烟馆一行,业障不小。”
“这倒没错。我囊中羞涩,只捐了十万文。这次听说有官债,子宁还差人问过。听说都省并不许诸侯认筹,这才罢了。”卢言轨将一本汪云生的《五经言抄》【9】放好,“你家要买官债,何不去太府寺?”
“改由陈寺丞主持了。”唐杰英实话实说,“家里是想与周运使结交。说到底这次官债是以孟州产业作本发行。”
“周运使那里我也只是一面之缘。”卢言轨想了想说道,“那还是在杭州他嫁女儿的时候。”
“我原是顺口一问,这次官债料来市面上总会流通,到时家里买些就是了。”
“这倒也行。”卢言轨点点头,他对这等财计粗事并不上心,转身去布置香炉,“周运使看起来是个肃穆长者,并不好交道。倒是他的侄儿周太和十分有趣,可惜今日他离京赴任,不然定然与你引见。”
“二哥既说有趣,定是个不拘俗礼的浊世佳公子。想来今日便是去送他,下次定要绍介我们相识。”
“这是自然。”卢言轨将香炉小心的放好,凑前轻嗅,满意的笑道,“我们昨日与他吃酒,他也想与你相见来着。”
“可惜昨日我与同社去游相国寺,徒然错过。”唐杰英惋惜道。
“游玩并非错处,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要我说,你倒是要去游天下才好。”卢言轨不以为然,“昨日倒是见过你一个同社。个子不高,二月里见过一回,姓名却不曾记住。”
“哦?且让我猜猜。可是姓鲁?”
卢言轨摇头。
“姓葛?”
卢言轨还是摇头。
“难道姓吕?”
卢言轨笑着摇头:“这有何可猜,左右不过是个同社,并不紧要。”
唐杰英皱眉反问道:“二哥,那人可是姓钱名清?”
“钱清么?”卢言轨闻言仔细想想,“是了。你总算猜中,可惜没有彩头。”
“他昨日怎么会与二哥吃酒?”唐杰英笑问道。
“他似是周太和的妻舅。”
“妻舅?”唐杰英惊起问道。
“是吧。周太和的如夫人是他姐姐。难道中原不叫妻舅吗?”
【1】这种说法是民间讹传。有宋一代,杨家自杨士芳后,多代典宿禁卫,甚至还会充任班直指挥使等要职。但只有杨皇后三次省亲时,禁中曾出班直随行护卫。宋宣宗事母极孝,对杨家颇优容,因此后来有此讹传。
【2】 友,是宗室藩邸中的官职,具有半独立性质,亲王、郡王待之以宾礼(而非部属)。通常是兼官。
【3】 即鱼子酱。
【4】此处指京西路转运使周永宁。漕使,是转运使的别称。
【5】江宁镇在江宁府西界,与太平州慈湖镇相邻。
【6】 即今贵阳。
【7】 北军指河北路驻防禁军,东军指河东路驻防禁军。
【8】 此处指皇后。
【9】 言抄是一种文体,类似于名言警句集成。《五经言抄》自宋高宗后常有,属于应试书目,经常改版且地方性强(没什么版权约束,用纸也随意)。只有几版流通量大,做得精致的《五经言抄》才有收藏价值。汪云生(西元1201-西元1284)所编撰的壬戌年《五经言抄》(西元1262年出版)属于其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