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位亏欠了孩子的母亲

她是位亏欠了孩子的母亲

石奶奶今年88岁了。每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她都睁着那双灰白的被白内障蒙蔽着的双眼，坐在楼前单元门口的木头长椅上，静静地享受着落日的余晖。

小区里的人都知道石奶奶的糖尿病非常严重，因为这个原因，医生也不敢给她的眼睛动手术。

她现在的视力已经差到了极点。即使熟人站在她的面前，她也看不清是谁，她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面前的人。

人体的器官都有补偿功能。视力不好的人听觉功能就会更灵敏一些。

有天早晨，天色微亮，我赶着去上班。下楼梯，正要经过石奶奶的门前，她的门突然开了。

“杜老师，”她柱着拐棍猛然推开门喊我。

“石奶奶，你怎么知道是我呢？”我赶忙停下脚步问她。

“我根据你下楼的脚步声听出来的。”她站在门框里，宽厚地笑着对我说。

问明情况得知，石奶奶的糖尿病需注射的胰岛素针剂用完了。她颤抖的手里捏着一张纸，上面有她大儿子的电话。她想让我给她儿子打电话，催他送药过来。

我正巧忘记带手机了，急忙返回家去取了手机，帮她打了电话。

石奶奶非常可怜。将近90岁的人了，一人独自住在一套一室一厅的楼房里。房子在一楼，潮湿阴暗，有时下水道堵塞了，脏水都往她的房子里倒灌。我亲眼看见过她为此在屋子里大喊大叫。

她给我说，她的糖尿病已有40多年的时间了。她靠自己在家注射胰岛素来控制病情。我问她:“奶奶，自己怎么注射呢？”

她淡淡地答道:“自己就往肚脐眼下方乱攮呗！什么也看不见。”

听了她的话，再看着她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被一个细细的铁丝头箍揽在头顶，满脸爬满枯树皮似的沟壑纵横的皱纹，禁不住令人心疼。好在她有一个温吞的性子。要不，生活就更难过了。

你也许会认为石奶奶的儿女不孝顺，这么大年龄的老人都没有儿女陪伴。那我还得从头给你说些事呢。

我和石奶奶家是15年前同时搬进这幢新楼房的。当时石奶奶七十多岁，家里还有老伴。那老爷子，个子不高，长得笑咪咪的，一看就是个温和的老头，上下楼都和我们打招呼，我对他印象不错。

有天夜里11点半左右(相当于沿海地区的晚上9点)，我送一位来串门的朋友回家。正准备返身上楼的时候，看见了恐怖的一幕。

只见石奶奶家的房门大敞着，她家那80多岁的老爷子，正用一只手把石奶奶按倒在门里的地上，另一只手高高地举着一大块装修房子用剩的大理石残片，正对着石奶奶的头，还没有砸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上前断喝一声:“你要干什么？”把老头吓了一跳，手上的石块掉在了地上。

我的断喝声是很有威力的。那是我在课堂上吼了二十多年调皮捣蛋学生练出来的。别看我平时不露声色，关键时候还是能够做到一剑封喉的。

听说那瘦小的老头年轻时还是国民党老兵呢，没想被我一声吼就吓得抓起桌上一个我们通常买菜用的塑料袋，也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就离家出走了，石奶奶也不让我拦他，她怕挨他的打，巴不得他出去。

我赶忙把石奶奶从地上搀扶到沙发上坐稳。她告诉我说她和老爷子是已经18年了的半路夫妻，最近老头总和她计较钱财，怕她把钱给了儿女。

石奶奶说她共生育过8个孩子，只存活了四个，当年是带着四个孩子和老头组合的家庭。老爷子并没有自己的孩子。过去他和几个孩子处得还不错。这几年越老反而越把钱财抓得紧了。

有人说人老了就有三大特征:话多、贪财、瞌睡少。我不知道这话说的有没有道理。瞌睡少的特征我已经有了，我的话都用来讲课了，剩下的二两劲还要写文章，走下讲台后，我都懒得张嘴，我今后的孩子只要不嫌我闷就行了，我绝对不会话多的。跟年轻人说得越多越自取其辱，我才不屑于跟他们多费口舌呢。至于“贪财”，钱财乃身外之物，年龄越大就越没有必要去贪了。

石奶奶家的老头，就在与上文差不多的一次离家出走后就死在了离家几十公里的路上了。

后事处理完以后，石奶奶把存款给三个儿子分了大部分，给女儿给得较少。她女儿觉得母亲偏心，重男轻女，从此以后就再也不和母亲来往了。石奶奶说女儿给她送过一件棉背心，她一次都没穿，死了烧掉拉倒。我听得出来她伤心了。只有一个儿子有时来看她，给她送些蔬菜粮食。

这几年，石奶奶更衰老了，整个冬天都不出一次门，我经常半年见不到她一次面，有时我都怀疑她是否还在人世间。四月份，天气转暖了，又看见她坐在门前，只是脸色更惨白，神情更枯槁一些，但我心里还是有种莫名的开心。

前几天，她又叫住我说眼睛里长了倒眨毛，让我给她拔了。我也50岁了，眼睛花且近视。凑在阳光下，我还是给她拔了几根，不知是否有用。

我希望石奶奶能长命百岁，多看几回花开花落，多晒晒春天的温暖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