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轶事之:那年冬天的最后一个馒头

2019-10-30  本文已影响0人  不倒翁爱丽丝
历史背景小贴士
宋太祖陈桥兵变事件,在历史上被誉为“兵不血刃的的改朝换代”。但所谓兵不血刃,并非一人未死。在这场政变中,唯一遭遇灭门之灾的,是后周大将韩通,他因得知兵变,在回府提兵抗击的途中遭到赵匡胤手下王彦升的追杀,王彦升一直追到他的家里,将他一家老小屠杀殆尽。这一事件,成为“陈桥兵变”抹不去的污点。
宋朝轶事之:那年冬天的最后一个馒头

    汴京的雪,还是和往年一样,冷得毫无转圜余地,白雪皑皑,宫墙里的老梅树枝上,已分不清梅花或是雪花,铺的银装素裹,近看时通透素净,远望去却肃杀冰冷,寒得人心中无底。   

    不过人心,又何尝不是一个无底洞。    今日早些,出门的时候,我的佩剑在剑鞘中铮铮作响,小女天儿意外地早起,裹着一身大红的睡袍跑到我身边,扯着我的袍裾不放手,口中念念道:“爹爹,汤圆,汤圆不见了。”   

    汤圆是我买给她的小宠,一只田鼠,黑白的毛色,乖巧的模样,很是讨小女欢心。只是向来在那方寸笼中安分守己的小宠,竟也有遁逃而出的一天?

    我笑了笑,不知该说鼠性胜人,还是该叹人畜无别。

    今日已是那赵大将军出征抗敌的第四日,想那起乱之地距京也不过一日路程,怎么也该有些音讯传来才是。

    早朝上,小皇帝看来还在为早起而心有不悦,他的母亲坐在旁边看着我,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看上去依然如初见时的那样美貌,只是面上的神色,已愈加孤独。

    “丞相,可有赵将军出征的消息?”小皇帝例行询问。

    “呃,启奏皇上……”

    他的话音未起未落,殿外已传来一声高呼,报紧急军情。

    太后在座位上几欲起身,惴惴不安之心溢于言表。

    她的担心终究是对的,那来的既是军情,也是敌情——赵大将军,带兵返京,不是全胜归来,而是谋反作乱。

    难怪啊,难怪宝剑在鞘中铮鸣不休。

    “平乱啊!你们这些臣子,此时此刻,怎得如此静默?为何不献上平乱之策!”那不是小皇帝的叱令,而是太后的声音。

    我见着她的花容失色,忆起多年前的冬天,也是如此漫天飞雪,她与我施礼,眼角带泪地说:“韩大哥,是我负了你。”

    我叹了口气,知道这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会动,敢动。

    那京城兵权,十之八九,都在赵氏手中,城门不知何时,已经大开,想是守城的禁军里应外合,一切早有预谋。

    奇怪忽然想起那只走丢的田鼠,很想回家去看看。

    “太后,容臣回府领军平乱!”我的声音在大殿上骤然而起,余音流窜,想必窜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但不知能窜进几人心里。太后的心里,总是有的吧。

    “盼……盼将军速去速回。”因为她回答我了。

    转身掷开的袍裾裹挟进寒风凌冽的杀意。我的马在城门口,我的家距离城门不过十余里路,我的天儿,此刻只怕还在四处寻找走丢的田鼠。

    马蹄踏雪飞驰,雪星四溅而起,家,近在咫尺。

    咫尺难近。

    受惊的战马一声长嘶,高抬前蹄,险些将我翻下地去。血腥味在寒风中扑面而来,不是我的,是我的马——一支羽箭正贯穿它的后蹄,血红雪白,刺眼得分明。

    赵氏军中,独爱射马蹄者唯有一人,人道:宁遇十个泼皮无赖,莫遇一个王大军校。

    可恶!乱臣贼子!

    羽箭并没有一发而停,而是接踵而至。    我也曾在战场上听过无数次飞箭划破长空的刺耳呼啸,但没有任何一次,比得上这一回令人胆战心惊,胆战的是同僚叛变,心惊的是满朝无为。

    终是我大周气数已尽吗?那我的妻,我的儿呢,她们也活该葬身今日吗?

    我的战马,还在因疼痛而嘶声长啸,但它不愧是同我沙场伐敌,浴血奋战过的忠烈之马,它的蹄声不断,我的希望就不敢断。    忽然间,胸口似被烈火灼烧,可,这俨俨冬日,哪里来的烈火,如何烧透胸膛?我低头,看见衣襟处,晕染出一片奇特颜色——哦,倒是从没想过,这件紫色长袍,浸染过鲜血后,会是这副模样。

    这还是一件新制的衣袍,是夫人送我的寿礼。

    羽箭可真是伤人的利器,尤其是这些经我手改良过的羽箭。可笑今日吃了它苦头的,却是自己。

    我的战马,终于已是再跑不动一步了,踉跄地跪倒在地,匍匐着喘息,它还希冀再多呼吸几口世间的气息吧,这汴京寒冬的气息,纵然如何冷冽,如何透骨,到底是生的气息。生,总好过死。

    我又何尝不是与它一样的想法,一样的作为。

    “韩将军,别跑了。”

    王军校的马和他的人一样,没有教养,马蹄捣碎的雪沫仿佛是那骑马人口中的唾沫,喷得我满脸都是,叫人作呕。

    不知今晨那只出逃的田鼠,是否也如我这般,被这泥泞的雪地糟蹋得满身污垢。    我想我是怒极反笑了,解下缠身的剑柄,支撑着站起抬头,王某人的脸高高在上,从这个角度看,就像一只挂树的树懒。

    他居然也在笑,冷笑着问:“将军,你的剑还未出鞘,不可惜吗?”

    而我的剑已出鞘,就在他话音未落之时,剑锋所指,正是他的左胸命门。眼看一击将中,几乎感觉到剑尖划破衣衫的沙哑质感,他却踏马而起,借力用力,一跃避出数步。

    唉……可惜我箭伤在身,否则定能要他性命。

    即使如此,负伤在身,论单打独斗,他也绝非我的对手。

    可他却不是君子,是小人。

    我的剑锋未收,身后已有数箭齐发。    到底有多少支箭,很想数清楚啊。只是它们都插在背上,看不见,看不见。

    是不是也再看不见我那走丢小宠的天儿了。

    最后一口气自胸膛奔逸而出,似要逃离我这副将死的躯壳,寻那府中裹着红袍的小女,缝着战袍的发妻,与她们做最后的道别。

    白雪压了满怀,我侧头看着身旁已经咽气的战马,它的样子看来已经十分平静,平静地,在等着我。

    有个模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韩将军,其实有件事还是说与你知,并非我王某邀功心切,这要你性命的,是赵将军本人。你死后若要复仇,该去找他。”

    呵……什么复仇,什么要紧,我只后悔,今晨没有帮小女找回田鼠,不然,至少能令她心中无憾。

    “你放心,我很快会让你的妻儿与你团聚的,韩将军。”

    “爹爹,怎么办呐?”

    我附身捏了捏天儿被冻得通红的脸蛋,安慰她道:“别担心,汤圆不是最爱吃馒头嘛,你呢,放一块在屋里角落处,等它饿了,就会出来寻食,到时你就能找回它了。”

    “真的吗?”

    “真的。”

    那年冬天,我韩府满门遇难,一家老小,无人生还。

    而唯一逃出生天的,竟是那只依靠最后的馒头,存活下来的田鼠。

    不知它可曾目睹那一日血光漫天,可还记得墙头的老梅,在屠刀与血腥中,孤独绽放的冷香,宛如一曲沉默的,可笑的哀歌。

(终)


仅以此文,纪念我的第一只仓鼠汤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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