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棵树,种在所有人心里
“七七,×××老年人活动中心没有了?”电话里的宋琪声音很大,“是换地方了吗?”“不是,是缺少资质,取缔了……”后面她还说了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进去。记忆中有这样一个老年人活动中心,我去过寥寥几次,却一次比一次印象深刻。
我们医院有教学和培训任务,我第一次去老年人活动中心参观是一个深秋。汽车开了很远,我下车以后环顾四周估摸着应该到郊区了。不远处一栋简陋的楼房,三层高,墙面上用简单的石灰水写了一些标语,如果不注意,你会以为那是一栋荒废建筑。
跟着负责人进入门去,映入眼帘的是白发苍苍一片,偶有两个深灰的发色,格外扎眼。不论头发下面是男是女,是何种颜色,眼神都是黯淡的、空洞的。
人的头发很奇怪,不管你年轻时是黑的、黄的、棕的、还是追求时髦的染成了五颜六色,到了一定年岁,通通变灰、变白、变干枯。我问过宋琪,“有的年轻人喜欢时尚的奶奶灰,气质白,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宋琪不以为然地回答我,“那可差远了,头发老了,就算是灰色白色,但毫无光泽。”
是哦,这就跟钻石一样吧,除了颜色,亮度和净度更能说明质量的高低。
挺多老人在这里活动的。走到一楼的庭院中心,有人在石桌上下棋,有人在树下晒太阳,有人在摆弄自己的物件,还有的人三三两两唠嗑儿。最瞩目的是有一些人聚在一起,听一个目测是专业的人员讲解日常知识。因为里面有人可能听力不佳,所以那个讲解员不得不走到他们中间反复地解答,不厌其烦。
那么多人对医学知识感兴趣,我挺激动的。看着他们热火朝天的场景,我不禁联想自己将来如果到了这个年纪,会不会还有求知的欲望。
自由活动的时候,我走到几个老奶奶旁边,听她们说话,不知怎么,几个人议论纷纷的不是家长里短而是接下来是会什么天。为什么啊?我疑惑不已。她们不用上班上学,不用开会出差。她们衣服有人洗,饭菜有人做,日常用品有人送,说句不好听的,每天什么天气跟她们有什么关系呢?这其中的很大一部分人,估计都没有出过这个城市,甚至这个区域。可是她们争先恐后地指着狂风掠过地面留下的痕迹,睁大混浊的双眼眺望着远方,似是而非地说,明天是个好日子,嗯,是的。喃喃自语般自己肯定自己。
院子里数目不多,四个花坛里有一棵是假树。毕竟这个在干秃秃的院子里郁郁葱葱也太不合时宜了。不过这棵工艺树做得挺逼真,细细的针叶,粗糙的树干,半层楼高呢。不知道是不是过完中秋的关系,树上还有两个红条福,一些彩纸。你仔细看,很多纸上都写了字。我翻过一个看见上面写着:“你们何时来看我?”后面还有一个大大的、笔迹很重的感叹号。疑问句用感叹号,是明知答案的意思吗?
我问过负责人,他们日常跟家人有交流吗?站长说,比较少,他们没有手机,家人只是生病或者送物品的时候会过来,中心配了电话也很少响起。
这样的活动中心其实挺多的,只是规模大小或者时间长短不一。很多中心的日常运作都需要自筹或者社会捐款和政府帮扶。
那持续到什么时候呢?我艰难地问出了藏了一路的问题。“呃……”站长略显迟疑,顿了又顿,“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至少要把这批人安置了吧。”他指了指院子里的老人们。
“你们看到那棵树了吗?是他们弄的。” “哦,原来是故意的。”我觉得很好。“是啊,这个院子里的树都养不活,他们就弄了棵假树,树长在长青,人就不慌不怕,算是个希望,是个念想吧。”我看着围在‘绿树’旁边的一群人,暗暗决定下次也带些漂亮的假花假草。
接下来几次跟他们一起吃过饭,喝过茶,聊过天,义过诊,送过温暖,都是一群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人儿了。
我一直觉得一个城市无论再大,发展得再好,也会有些小小的角落被遗忘,甚至蒙尘。人生路,或长或短,不管过程是好是坏,知道真相痛过之后继续前行,总要好过带着一个谜一样的羁绊无以为继的度过余生。毕竟,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
明天是个好天气,嗯,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