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仲子《人问》

陈仲子《人问》

人 问㈠

齐楚有重丘之役。人问于於陵子曰：“齐，子产也；楚，子居也，得失子具㈡焉。今二国构兵，子将奚直？①”

於陵子曰：“古者公侯擅征伐㈢，天子得按其罪而轻重之。然殷汤歼葛，桀未放也；西伯戡黎，纣未亡也。彼所谓圣人者，且首于而靡悔焉。矧蔑天子未有如今者乎？②

昔者，泰山与江汉争王，两京㈣不下。③

泰山矢㈤曰：‘弗让吾飘尘以实彼沟浍，且不为齐主！’

江汉亦矢曰：‘弗汜吾馀沥以荡彼培塿，且不为楚雄！’

于是，有中州之蜗，将起而责其是非。欲东之泰山，会程三千余岁；欲南之江汉，会程亦㈥三千余岁。因自量其齿㈦，则不过旦暮之间。于是悲愤莫胜，而枯于蓬蒿之上，为蝼蚁所笑也。

今天子且拱手不能㈧按其轻重，而一匹之夫，非有万乘之号，诛赏之权，辄欲起而议之，则何以异中州之蜗，为蝼蚁所笑也？”

徐渭总评：观此，则知《薤露》《蒿里》诸作，孟德自谓勘破本初、景升、公路公案，而不知旋自供案矣。千古英雄好事，谁复免此！此高士之所以不免也。

袁中郎评：仲子大涵养，大学问。

① 徐评：设难自佳。

② 徐评：汤文未免遗议，持论自平。

③ 徐评：妙譬。

㈠谱本为“问人”，他本皆为“人问”，依标题规律，从他本。

㈡具，谱本注“同俱”。

㈢谱本、録天、扫叶、尹本为“征伐”，秘册本为“诛伐”，从谱本。

㈣谱本旧释云:京，大也。

㈤谱本为“誓”，他本皆为“矢”，二字义同，从他本。

㈥谱本为“会程亦”，他本皆为“亦会程”，依上下文语气，谱本更善。

㈦谱本于“齿”下注云：年也。

㈧谱本为“敢”，他本皆为“能”，从他本。

㈨谱本“异”下无“于”字，他本皆为“异于”，从谱本。

注释：

（ 1） 重丘：齐地名，今聊城东北。

（2） 构兵：双方交战。

（3） 直：直同置。奚直，置于何地？

（4） 殷汤歼葛：成汤又称殷汤。成汤灭葛国之时，夏桀尚未被赶下台。

（5） 西伯戡黎：西伯，周文王。文王灭亡黎国时，商纣王还在位上。

（6） 首于：带头擅自征伐。尹本为“首干”，干，犯也，带头违犯的意思。

（7） 培塿：培pǎu,塿lǎu,小土丘。本作“部娄”，《左传》云：“部娄无松柏。”杜预注：“部娄，小阜。”

译文：

齐国与楚国发生了重丘之战。有人问於陵子：“齐国，是你出生的地方；楚国，是你现在居住的地方，战争的胜败都与你有关系，现今两国正在交战，你将怎么办？”

於陵子回答说：“古时候，公侯擅自讨伐别的诸侯，周天子就要调查他的罪行依法加以处置。但是，殷汤歼灭葛国的时候，夏桀还在当政；文王征伐黎国的时候，商纣王还在位。殷汤、周文王这些历来被称为圣贤的人们，早就带头违犯制度，而不知悔悟。况且，蔑视周天子还有比今天更厉害的吗？

过去，泰山与长江争当中原之主，两个老大互不相让。

泰山发誓说：‘我要不把山上飘过去一点尘土将你那小水沟填满，我就不算是齐地的主人！’

长江也发誓说：‘我要不泛出一点多余的水沫把你那小土丘冲垮，我就不算是楚地的英雄！’

这时，在中州大地上一只蜗牛主动爬出来，要去评判它们的是非，劝说它们停止争斗。要去东方的泰山，计算了一下路程，它要走三千多年；要去南方的长江，计算了一下路程，也要走三千多年。可蜗牛估量自己的年龄和寿命，不过是早晨晚上的事情，极其短暂。蜗牛自叹力不从心，悲愤不已，竟然枯死在蒿草之上，竟为旁边的蚂蚁所耻笑。

现在周天子对齐楚两国交战都不能治他们的罪，我一个平民百姓，既没有万乘之尊的名号，也没有生杀赏罚的权力，要想站出来议论是非，那跟中州的蜗牛有什么区别呢？还不是为蚂蚁所耻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