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修杂记
李芳和王强的第一套房子是王强装修的。
那时，独生女李芳还沉醉在蜜罐子一样的热恋中，婚姻就急匆匆地赶来了。婚后第一个月，王强将两人的工资郑重其事地放到李芳手上：“财政大权就交给你了。”那神情就像老电影里布置重要任务的司令员。
“您就放心地交给我吧！保证完成任务！”李芳俏皮地调侃道。
可开始的兴奋劲一过，李芳就傻眼了。明明月头都用得好好的，怎么月底就入不敷出了？没办法，只好让王强先去家借点买菜钱。这样一来二去几个月，瞅着整日里愁眉苦脸的妻子，王强将财权要了过来：“你且看看我怎么管吧？”
又过了三个月，王强把工资交到李芳手上：“怎么样？总经理，你看，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你肯定行的！”慢慢的，李芳的账本越记越多，“总经理”干得也越来越游刃有余了。
甜蜜而理性的婚姻生活就这样徐徐展开了。十年后，他们换了一套大房子。那段时间王强经常出差，逐渐坐稳了江山的李芳，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装修的重任。还在签购房合同那会，她就经常到新装修的同事家里去取经，饭后和王强散步的探讨主题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房间布局、材料、泥工、木工、地砖、防水、油漆……当然，首先要做的是找个好工匠。
泥工老陈住在城郊，做这行有些年头了，听同事介绍他工钱收得不贵，现场看了他做的活也不赖，李芳就敲定他了。老陈不到五十岁，敦实的身材，脸上皱纹不多，两只大手粗壮有力，布满青筋，八十见方的地砖，他一手提上放下，让人不禁担心得很。老陈文化不高，理论水平却不低，地面怎样找平；掺多少比例的沙子和水泥，才能不起沙；墙壁怎样做防水；地砖怎样不起鼓……一套一套的口若悬河，讲得李芳五体投地、频频点头，心里真是感谢同事的推荐。
老陈做活时话也多。他说，几年前老婆和他离婚了，扔下两个孩子不管。这两年看到他赚了些钱，又想回来，看他不同意，就天天来纠缠他。
“我怎么会同意呢？虽然我一直没再找，但家里也不是菜园门，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老陈骄傲地说。看他这样子，老陈终究会心软的，李芳悄悄地跟王强预言。为了让老陈尽心尽力，李芳经常把单位发的年货、劳保服送给他，每次接过这些东西，老陈总是咚咚拍着胸脯：“一切交给我老陈，你就放一万个心！”
不过，李芳和老陈的“蜜月期”很快就结束了。新房的饭厅和客厅连在一起，李芳是准备全部铺实木地板的。这些年，她脑海里浮现出那种“高贵、典雅”的场景，不知多少次了。所以两个厅只需要老陈把地面找平就可以了。经验丰富的老陈理论一大堆，找起平来又是水平仪、又是水平板（也就一根长长的木条），可最后却偏偏过不了王强这一关，王强原来的岗位就是钢板裁缝，目测对线是一把好手，下班一看整过的地面就把老陈叫过来：
“老陈，这个地面找平没找好，到时铺地板会有隐患的。”
“不可能，我用水平尺都打过的。”老陈望着他，肯定地回道。
“你不信，我指给你看。”王强当即指了三处，用水平尺架上去，果然缝隙不均。老陈瞬间涨红了脸：
“这么点有什么要紧？不会有影响的。”
“不行，要返工。”王强看了看旁边的李芳，语气同样肯定地说。
“你老公也太小题大做了。”第二天老陈对着李芳，边返工边嘟囔。
一天王强出差回来，李芳拉着他到新房，气愤地说：“我们的买的门，今天装上去后合不拢，老陈说是门的问题，你看看这门什么质量！”
王强进去一看，果真，铝合金推拉门合在一起，下面留了个长长的缝隙。他没说话，用尺子测量了一下，转过身：
“不是门的问题，是老陈的水泥门框砌筑时，没核对好对角线的长度是否一致，矩形变成了平行四边形，所以门才合不拢。”
“真的又是老陈的问题？我怎么请了个冒牌货！”李芳懊恼起来：“我去跟他说，让他结工钱走人。这种牛皮客，难怪老婆都不跟他。”
王强劝道：“都干到这个份上让他走，账都难算，还是算了，让他返工吧。我也有责任，没有盯着。”
两人讨论了半天，老陈还是留下了，不过自此他沉默、细心了许多。在李芳的严防死守下，泥工、木工、仿瓷终于搞完，总算是有惊无险，再往后就是铺地板了。
装修第一套房子那时，工资太低，实木地板可望不可及，到后来又出了花样繁多的复合、实木复合地板，但李芳的“实木情结”却一年比一年强烈。
李芳最后选的地板叫二翅豆，也叫龙凤檀，这个板材名称很难记，买它也花了李芳不少心思。那天，她和王强在专卖店千挑万选，什么番龙眼、圆盘豆、榆木、枫木、榉木、柚木、橡木……贵的、便宜的，国产的、进口的，可看来看去，那些个颜色和木质，与她臆想中的风格搭配在一起，就是没有那个味，像汹涌人群中的姻缘一样，就是没对上眼。正当两人失望地要离开时，王强却看到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块样品，随意拿起来在阳光下打量了一下，问老板娘：“这块板子蛮好的哩。什么料子的？”
“二翅豆。店里刚脱货，还没进货。”
李芳这时也凑了过来，它中性棕色，纹理美观，板面细腻。高贵、典雅。对，就是这种感觉。她压抑不住的惊喜：“是很漂亮啊！就是它了。”正应了那首古诗：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王强掂了掂木板的份量，很沉很沉，“多少钱一平方？”
“这是高端系列，打完折最少要四百多，你们预算不是三百以下嘛，所以也就没推荐。”老板娘看了一眼李芳，淡淡地说道。
两人沉默了，面面相觑，好不容易看中了一款，可实力不允许啊。李芳不死心：“老板，我们就看中了这款，最近有没有多打一些折扣的活动？”
那边男老板走过来，笑道：“不知道你们能否接受特殊尺寸的？那个比较便宜一些。”
“是一样的材质吗？什么特殊尺寸？便宜多少？”李芳失落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和四百多的是一样材质。宽度没有样板的十二公分，只有十一点五；另外长度也不是一米，只有八十八公分，属于那种加工剩余的‘断码’板材，价格三百不到。”
李芳拿起一把卷尺，在样板上左拉右测，迟疑了一会儿，紧锁的眉头一松，侧过头和王强耳语：“尺寸虽然小一些，可也还是统一的，铺在地板上没有参照也看不出来异常。况且尺寸小些，还不容易变形的。”
王强竖起了大拇指，笑道：“嗯，只要你喜欢就行。老板！我们诚心想要，二百几？”
新房装修竣工后的那些天，楼上楼下不少“慕名”而来的邻居，打量着这套温馨雅致的居室，棕色的地板散发出静静的韵味和光泽，那艳羡而嫉妒的目光，那“啧啧啧”的赞叹声，让李芳成就感满满，就好像是高考考取了最高学府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