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不对题,风马牛考拉不相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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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天性腼腆,不善言辞,笔墨交流远比对坐聊天有灵感。别人看我写的东西,很容易好奇。找我玩了几次,总会放弃。情形颇似站在桥上的姑娘在看风景,你假装看风景偷看她发现她是如花。当然我本人并不那么惨,不会对着大家挖鼻孔的。
大学里一直独来独往,社团工作坚持到大二就放弃了,专职供稿,深居简出。官微推送了我几篇文章后开始有人加我微信。那段时间我的微信昵称是“快去QQ找他!”。没一丝骄傲冷漠的意思,只是很有责任心地觉得不该令他们失望。人家拿着蛋壳过来找下蛋的鸡,结果我并不是公鸡中的战斗机,不禁让他们感慨:原来是只辣鸡。
我跟每一个人说:文如其人四个字完全是扯淡的。可是没人相信。除了我第一个女朋友。我们在军训后的某次聚餐认识,她坐我右手边,不搭理学长的发言,低着头猛吃肉,我饶有兴致地看她。一年零一个月后的某晚,我们俩出门觅食,酒足饭饱小风拂面之际,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要不咱俩谈吧。
她是很好很好的女孩,聪明,有趣,明眸皓齿,接得住我的老梗。她觉得我一点也不文艺,二乎乎的。我写了很多故事逗她玩,她看后付之一笑,说:我们来聊天吧。
绝对理性的人在看到一部作品后,心中升腾起的热爱与作者无关。然而你我皆凡人,总会不同程度地移情,相传某个富家千金极喜爱罗隐的诗,那个时代又没法先从朋友圈䁖几眼人长什么样,颜值如何全靠想象。这小姐心里把罗隐想得帅出天际,跟爸爸说想嫁给他。她爸爸高兴地把罗隐请来做客,小姐隔着屏风瞥了一眼,吓得花容失色,回头就把罗隐的诗给烧了。这是史上最著名的见光死事件。
罗隐虽丑,其风骨可敬,称得上文如其人,只是不那么脸如其文而已。颜良而文丑之人见怪不怪,反之亦然。至于品行与作品大相径庭,巴尔扎克按下不表,也让郭沫若老先生安息一会儿。写出《悯农》的李绅,本身很腐败,吃鸡舌这事儿真假难辨,但其奢靡之风天地可鉴。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引用这话拒绝表白的朋友们可比正主儿元稹痴情多了(也可能你本来看不上人家)。元稹说来也是命苦,爱妻早死,给女儿找个后妈又病终,儿女早夭者众,仕途坎坷,一生颠沛。只是一边深情悼亡,转身风流成性,似乎比不上写“十年生死两茫茫”的苏大胡子。我怀疑元稹的沧海水、巫山云,其实是白居易。
胡兰成写《今生今世》,肉麻得紧。老年时给张爱玲写情话还用“三生石”“忘川”这般虚妄之物,原是文人最恶心的卖弄。如果我说的不对,不需见谅。只翻了半小时,便觉处处流露出自赏,对他人却轻佻。但其本人绝非如此,倒不是褒扬他,只是被那么多名流女子欣赏,定有他超凡绝俗之处。这般文不如其人,也有趣。
文如其人的例证当然也很多。最近我搞出来一套说辞:大凡作家,都有人格分裂。写作的时候是一个人,生活中又是一个人。甚至写作的时候也未必只是一个人,像辛弃疾,弱冠之年已征战沙场,是快马利剑杀了人的,笔下既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亦有“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婉约。
西方作家私生活都挺乱的,情人众多,善终者寡,却依然不妨碍他们在作品中展现出对贫苦女子命运的同情。我已渐渐摸索出窍门,不让作家本人影响到我对他作品的看法,德艺双馨之人毕竟少啊。
那么作家是否都是虚伪的捏造者呢?我觉得不是。我尊敬作家,难免有溢美之词:私以为,写作是流露神性,而不是人性的过程。那些悲悯,控诉,愤怒,赤诚,与非理想的世界无关。当作者身临笔下创造的乌托邦,他便是金色的上帝,会为了人间的欢乐感到幸福,为了人间的疾苦感到悲伤。而当他脱离书桌,一切光辉荡然无存,遂又回归现实,或许便成为制造悲伤的一份子。
和第一个女朋友分手很久以后,某天一位小学妹跟我在微信上尬聊。
学妹:学长,你平时是不是就看看书,写写字,出去旅行啊?
我:哪那么风雅。没事干的时候我一般都在开黑打游戏。
学妹:!!!那你玩的游戏是不是都带剧情,比较精致,能改编成电影那种啊?
我:王者荣耀。
学妹:……学长,你写作(对这俩字儿我深表汗颜)的时候喜欢喝点儿什么呀,茶?咖啡?
我:一般不喝。怕尿尿中断灵感。没灵感的时候我都在抠脚。
学妹(仿佛发现新大陆):学长你好放荡不羁啊!真的很不一样!佩服!
我真想把她脑袋拧下来使劲儿晃,吼:你能不能清醒点!长大了岂不是一定会被骗,啊!
在简书也有俩礼拜了,发了一些文,有人说我温暖,我矜持地笑笑。其实那是刻意营造的效果,在落笔之前我已怀抱某种期望,技巧大于本心。某些时刻我是温暖的,但无时无刻我不在追问,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大二的寒假陪她去火车站,人来人往,风尘仆仆。车站里很暖和,她低着头给我看手相,令我想起初见时她低头猛吃肉的情景,忧心忡忡地想她不会忽然啃一口吧。
她捏来捏去了半天,满意地得出结论:我能活到76岁。事业线挺浅不过一马平川。爱情线看不出来。
我想也是。毕竟她是个神棍,婚姻大事哪作得准。我说:上车后睡觉就行了,别一直玩手机。
她笑嘻嘻地说:我这么好看人家把我拐跑了怎么办呀。
我理直气壮地说:谁这么不长眼老子带他做激光手术!
一阵暴打。她要检票了,说:你要是想我可别憋着,多打几次电话,说不定感动了我就接了。
我忍住笑意,说:嗯。再见。
她眨着眼睛说:再见。
昨天是她生日。她21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