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走太山

2021-09-07  本文已影响0人  听风66699

二十五年前的冬天,我们夜里在泰山走山。

五岳之尊,闻名遐迩,不过那时候的我没有多少概念。

那年我刚刚中学毕业,中专学校放假,寒假的时候没有什么事做。我们那片属于街道工厂的说好听点儿叫家属区,实际就是棚户区,大多数居民没多少文化,像我这样的总被喊作“大学生”,算是他娘的知识分子呢,想起来真给正牌的知识分子丢脸,也为曾经的母校培养出这么不争气的学生而汗颜呐。很多年后我才想明白,人被社会认可的层次并不取决于你念过几本书,而是被你的出身被你的家庭所决定的。

哥哥们夏天的时候买了一辆不知道几手儿的面包车,在破旧的火车站旁边拉客揽活儿。一开始主要是三哥,他胆子大,在破旧的织布厂里闷不下去,早早跟着不知道咋认识的哥们儿们,那时都属于边缘人,没有正经工作,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群体里混。也不知道他怎么学会的开车,有没有驾驶证,反正就是几家,或者说几个老爷们儿,他们家里的妇女们并没有支持的,凑钱买了那辆旧面包车,开始跑出租了。百般凋零而又百废待兴的时代,小城里尝试做买卖的人逐渐多起来,出门跑路的越来越多,三哥的出租车生意一时挺好做,天天忙忙活活不闲着,慢慢的就把刚下岗的大哥、在服装厂半吊子上班的二哥也拉了过去,几个人靠着一辆破车捞生活,说不上富裕,饥一顿饱一顿的,但是总比在破厂子上班强。

一般的情况下,他们都是在市里或者郊区接送客人,偶尔有时候也跑跑长途,遇到做擦边生意的豪客,出价高了三哥他们也会出省跑跑。

我凑齐赶上的就是这么一趟差事。有个山西来的大客户,贩运一批神秘的货物,当然不是毒品或者军火一类的要杀头的玩意儿,后来我上车才知道原来是偷逃税款的烟卷儿,从山西偷运到山东。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山东的地方保护特别严重,对于外省的烟草那是特别的严防死守,大货车查的非常精细。雇车的山西佬,实际也是本省人,不过在山西混饭好多年了,被老西儿同化了很多,也就是说非常抠门儿,一直在压价钱。

平时的话,这样一车货到山东需要1000-1200,现在临近年关,很多出租车都不跑长途了,这伪老西儿非要给800,三哥当然不答应。架不住老西儿一磨再磨,还一再递着不知道底细的山西烟卷儿,好像是迎泽不带嘴儿的吧,三哥不抽烟,也不在乎啥牌子,旁边跟车的大哥熬不住了,一支接一支陪着老西儿聊,不过他不拿主意。最后三哥考虑有一段时间没大买卖了,过年不过年的也没啥要紧,就跟老西儿呛呛了几句,850成交,老西儿负责路上吃饭加油。三哥算算,一趟下来能挣个五六百,三天顶平时一周半,也能接受。当下敲定了接货时间,急匆匆做准备去了,我也就匆匆忙忙上了车。

为什么要用面包车拉烟卷?因为便于伪装,后排座椅拆掉,烟箱子跺在地板上,扔个篷布,放俩破行李箱,前两排再满满地坐上人,那就是纯粹拉客带行李的小客车了。也就是说,我和二哥,还有老西儿两口子,都是车上的伪乘客,都是幌子,不过,车上要是缺了我们,山东的烟草侦缉队,会把面包车翻个底儿朝天。

半夜四点出发,路上不表,没有为难车的卡子,中午一点左右就到了泰安市。老西儿大喜,这一趟他少说得挣两千多,非要晚上请大家吃饭喝酒。三哥一路开车特别疲劳,简单吃口饭一头扎旅馆里睡了,二哥也喜静不喜动,在房间里不出来。那时候我精神头儿足,加上在车上睡过头了,在旅馆里咋也待不住。大哥也极无聊,我们俩就跑出去遛遛。

旅馆就在泰山脚下,好像挨着大红门。第一次来到“泰山岩岩”,我好歹耳闻过“一览众山小”,于是怂恿大哥一起去爬泰山。远远看见山门和背后的一座座山包,石板路曲曲折折的时隐时现,我觉得沿路走太费时间了,就提议抄近道儿,走直线上山,大哥没有表示反对,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没有来过泰山,他也不知道登山的路线,只是盲目的跟着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少年,摸索着往上爬呗。

深冬季节的泰山,万木萧瑟,青石黯然,我们在没路的坡上跋涉,没出很多的汗。大哥体型不算胖,那时估计也就150/160的样子,不过因为平时缺乏锻炼,不久就喊叫走不动了。

我的劲头儿很足,再说天光正亮,夕阳斜照,我就跟大哥说好我独自再向上爬一会儿,爬到前边山顶或者时候差不多了就往下走,大哥在下边不远处的登山路上等我,他一再叮嘱我早点下来。

我还是没走石板路,斜刺里向着前方那座“有亭翼然”的山顶爬去,很快不见了大哥的身影。有时从灌木丛中找路,有时从乱石堆里翻越,我还在山沟里看见冻结的冰柱,因为打滑没爬上去,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冰瀑。我也惊走了黄草岭上的野兔,被呱噪的灰喜鹊咒骂,走累了坐在石头上听听山风的低啸。虽然越爬越高,不过基本都能看到下方不远处的登山路,觉得自己咋也不会迷路,内心稍安。

天儿不经意间黑了下来,我也终于爬到了亭子下的坡顶,抬头一看,赫然一幅牌子“中天圣境”,原来是已经来到了传说中的中天门啊。可是我一点不敢耽搁,天儿马上就黑透了,大哥那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赶紧转身沿石板路下去了。

山路十八弯,太绕太慢了,我还是努力抄近道儿,直到在黑魆魆的沟里滑倒,差点掉到崖壁下,不知道有多高,不过摔下去十有八九要丢了半条命。我胆小起来,只敢顺着登山路往下走了。

天光越来越暗淡,我的脚步也快不起来,这时候我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是大哥沿路找上来了,一边摸索着走,一边喊叫我。我心里热起来了,赶紧答应着,让大哥别动了,在下边等我。

我们汇合了,天儿完全黑下来,没有照明工具,我们就互相搀扶着,摸着黑往下探去,一手摸着栏杆,一手伸平保持平衡,左脚踩实了,右脚赶紧跟上,一脚挨着一脚,一步半个台阶,一点点往下挪去。大哥还不断地安慰我,说很快就要到山下了。我们互相鼓励着,坚持着,在漆黑的泰山路上往下挪。

等到看见路边民舍的灯光,我们俩才彻底放下心来。实际上从我们上山到中天门所止,我只走了一小时的路,而我们下山足足用了三个多小时。旅馆门口,二哥三哥早急得要发疯了,虽然知道我们上山了,但还是把我们俩使劲臭骂了一通。

泰山巍巍,默默无言。回忆起那段走山,觉得那是血脉同胞天然的的理解和情义。多年以后,我和四哥聊起那次泰山夜走,他也很认同兄弟间无言的朴实的关切之情,沉默寡言的兄弟,背后都是默默的亲情。可是我好像再也不曾跟大哥谈起过那件事,不过我相信他的心里,一定也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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