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食草家族》——莫言

题《食草家族》

此书原名六梦集，痴梦妄想缀成篇。

食草家族生蹼膜，蔽日红蝗化神仙。

玫瑰香气是象征，马驹沼泽皆寓言。

费解之处不需解，于无趣处弄虚玄。

——打油诗述《食草家族》始末——丙申重阳——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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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这本书是我于1987—1989年间陆续完成的。书中表达了我渴望通过吃草净化灵魂的强烈愿望，表达了我对大自然的敬畏与膜拜，表达了我对蹼膜的恐惧，表达了我对性爱与暴力的看法，表达了我对传说和神话的理解，当然也表达了我的爱与恨，当然也袒露了我的灵魂，丑的和美的，光明和阴晦的，浮在水面的冰和潜在水下的冰，梦境与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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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梦  红蝗

墨写的谎言，掩盖不住血染的事实。

人总是身不由己，或必须向自己投降。

太阳像个雪白的十字架，套着一圈圈金色的光环，一颗鲜红欲滴的秃树镶着灼目的白边，树下张牙舞爪的人们像从炼钢炉里流出来的废渣的人形堆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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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梦  玫瑰玫瑰香气扑鼻

雪羁绊着我们的脚，我们飞跑的意识焦灼地吼叫，可是雪羁绊着我们的腿脚，我们拔蹄不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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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梦  生蹼的祖先们

人总是对自己身体上的奇异之物和他人身体上的奇异之物表现出一种病态的、因而也就十分强烈的兴趣。

我们终于又能道貌岸然地往前行走了。道路渐渐高起来，顶上的穹窿也渐渐高大明亮了，脚下的卵石也大而干燥起来，两边的墙也比较光洁了。

一个人要是丧失了人性，哪怕是个孩童也会干出比野兽凶残百倍的坏事。

我也不知道究竟要走到哪里去。这样的不知目的长途跋涉每个人的一生中总要经过几次吧？早走晚不走，所以我心平气和，一边走一边欣赏眼里的风景，何必自寻烦恼呢？

人都是不彻底的。人与兽之间藕断丝连。生与死之间藕断丝连。爱与恨之间藕断丝连。人在无数的对立两极之间犹豫徘徊。如果彻底了，便没有了人。因此，还有什么不可以理解？还有什么不可以宽恕？还有什么不可以一笑置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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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梦  复仇记

活着的人永远被死去的人监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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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梦  二姑随后就到

人称的混乱说明了他忽而站在现在的立场上，忽而又站在过去的立场上。他忽而是沉浸在对历史的回忆中自言自语，忽而又变成一个对晚辈讲述历史的长者。我们坐在通风良好的宽敞的门楼里，目送着钢铁般坚强的父亲光膊赤足走向被强烈阳光照耀着的田野，感到我们自己的灵魂像被雨水浸泡过的草纸一样苍白。轰轰烈烈的食草家族辉煌的历史已成为过去，过去的一切是那样的丰富那样的千头万绪。真正对过去的一切感到混乱的其实是我们，而不是父亲。一个能够宛转自如地不断变换着视角讲述历史的人，怎么可能头脑混乱？一个把一件事情连讲十遍而仍令听众感到趣味无穷的人怎么可能头脑混乱？父亲的头脑像镜子一样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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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梦  马驹横穿沼泽

圆梦  代后记

如果大家是清醒的，我们喝的是葡萄美酒。

如果大家是疯狂的，杯子里盛的是什么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