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遇见他的时候,西安刚好七月,正值炎夏,太阳光毫无保留的晒在每个人身上,火辣辣的。
打开冰箱,发现已经空无一物,去楼下买了一瓶冰水,大口下肚,瞬间凉爽了许多,他是在这个时候和我搭话的,他说,小伙子,你这水喝完了,瓶子还要不?不要的话能给大爷不?
我回头,他就站在我身后,裹着厚厚的外套,环卫工三个字被涂成了荧光色,格外醒目,岁月从他脸上驶过,大方的留下痕迹,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淌下,黑黢黢的脸上一道道印痕。
图片来自网络我把瓶子递给他,他那张坑坑洼洼的脸竟泛起了笑意,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说了句谢谢。
不用谢,我笑着回应他,大爷,这种空瓶子,我家里还有很多,你还要的话,我去给你拿。
他眼里似乎有光闪过,他抓了抓脑袋,有点害羞的笑了,嘿嘿,那多不好意思啊!
大爷,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呀!反正我也不需要那些东西,平日里总喝饮料,又懒得扔垃圾,空瓶子就堆在房间里,时间久了,都一大堆了。
“好,那你等等我啊,我去拿个袋子啊。”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走开了,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像一只欢快的兔子,迈着矫健又轻快的步子,整个人好像都年轻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便回来了,兴许跑的太快,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下来,掉在地上,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他拉起工服的衣角,试着抹去那些恼人的液体,但并未如他所愿,衣服太硬了,我递给他一张湿纸巾,他迟迟不肯接过,说,我用衣服就行了,这东西你留着用,大爷不用,也用不惯这个,我说,擦擦吧,衣服毕竟太硬了,不舒服,我把纸巾拆开,又递了过去,终于,他接过纸巾,顺着他的脸擦了一圈又一圈,他憨憨的笑,说,这玩意真软,还有香味呢,值不少钱呢吧!
之后,又顺手把纸巾放进了衣服口袋里。衣服口袋满是褶皱,也不知沾了什么东西,黑黑的,混着太阳光,有点发亮,像他的脸一样,我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到家的时候,我招呼着他进来,他却迟迟不肯进屋,说是自己鞋子太脏,怕踩脏地板,我说,屋子本来就脏,我平时几乎不收拾,我还怕大爷嫌弃我脏呢,快进来吧,再说,这么多瓶子,我也不好拿出去啊!他又是憨憨的笑,摸摸自己的头,进了屋。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一间屋子啊!这次,他倒先开了口,嗯,我回应他。
嗯,自己住好,我也自己住,儿子在外地工作,家也安在那里了,他工作忙,也不太回家,前年过年我和他妈还去看他了,呀,那飞机坐着真晕,都不如火车坐着舒坦,儿子倒也孝顺,带我和他妈逛了很多地方,给我俩买了很多衣服,你看,我脚上这鞋子就是他买的,都穿了两年了,都没坏。
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回过头看他,他笑的乐呵呵的。
大爷,那你一个人回来的吗?
也不是,他突然停顿了一下,说,我和他妈呆不惯南方,呆了一个礼拜就回来了。去年孩子他妈走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他的手有些粗糙,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伤口,许是扫地或者清理垃圾碰着的,他一手张着塑料袋,一手把瓶子往进装,他不再说话,头埋得低低的。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就离婚了,法院把我判给了我爸,我爸经常不着家,爱喝酒,脾气也不好,只要工作不顺心就会打我,后来,我爷爷来了,我记得那天,爷爷和我爸吵了很久,我听到我爸说,你快点把他带走,我看到他就想起他妈,当时,我就站在门后面,我透过窗户,看到爷爷打了我爸一巴掌,我爷爷说,从今天起,这个孩子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养。
然后,我就和我爷爷一起生活了,直到前两年,他病重,我爸我妈都没有看过他一眼,去年,他去世,我也就一个人生活了。
像是喃喃自语,两个人收拾着空瓶子,都没有说话,满满两大袋,汽水瓶,啤酒瓶,白酒瓶……发出叮当的声响。
作为答谢,他坚持要帮我打扫房间,我执意回绝,说,大爷,不用,我都习惯这样了,他倒也固执,拿着扫帚就扫起地来,还说,孩子,难不成你嫌弃大爷打扫不干净?
不一会儿,房间就被他打扫的干干净净,我看着明亮一新的房间,突然有些不习惯,他拉开窗帘,阳光顺着缝隙洒落下来,黑乎乎的房间瞬间有了生命力。
爷爷在的时候,也喜欢把窗帘拉开,我低着头喃喃自语。
他他说他呆的时间太久了,要走了,再不走会被领导批的,那个新来的领导脾气可差了,地稍微打扫不干净就会骂他们,很多人都被骂走了,他还说,幸好,他脸皮厚,受骂,嘿嘿,又是憨憨的一笑。
我送他到电梯口,电梯到了,我冲他挥挥手,我说,大爷你慢走,下次有瓶子了再给你,他看了看我,说,孩子,少喝点酒...
电梯门恰好在那一刻关住了。
我回到房间,走到窗前,准备关上窗帘,刚好看到他的身影,厚厚的外套,矮小的身影,背着两大袋瓶子,脚步缓慢,他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头,笑了笑,朝着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