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让我妈下地狱
我想让我妈下地狱
这两天的新闻，上市公司老板性侵9岁女童的，你们猜我看了最恨谁呢？不是那个老头，是女孩的妈妈！她的贪便宜的妈妈！
怎么贪便宜了？不是她送孩子去的呀！那一万块钱她也没拿！是啊是啊，可是她托别人带女儿去上海啊，去迪士尼啊！不是贪便宜吗？为什么自己不带着去？别人一热心就放心把女儿交给人家了？是舍不得时间还是舍不得钱？这不是想占便宜是什么？占别人时间的便宜和钱的便宜！
平生最恨占便宜的人！恨死！让她们都下地狱吧！
这女孩九岁，遭遇这样的事，是大不幸，我知道未来她将怎样的嫌弃自己的童年和自己的身体；将怎样的嫌恶男人嫌恶亲密；每当身处人群里，她又将怎样不由自主的自惭形秽，不可抑制的认为自己远不如别人清澈干净……这些感觉会像虫子一样扒在她的心上，怎么用力都甩不掉。
可我又好羡慕她——她妈妈相信她的话，没说她瞎说，没犹豫着顾忌着朋友的情面想着自己以后怎么在朋友里做人怎么在这地方混，帮她报警，禽兽的暴行很快昭告天下，绳之以法，人人诛之。这么说，她的妈妈又好像还说得过去，不用下地狱。
而我妈，肯定是要下地狱的。每一天，我都要祈祷一遍，请务必让我妈下地狱！那些嫌弃自己害怕亲密的感觉涌上来的时候，会再加重默念一遍：请一定一定让我妈下地狱！务必！
或许，说不定，我妈已经在地狱了？我很久没有家里的消息了，我现在的联系方式他们都没有，他们也不知道我住在哪儿。只有我这样，我才有可能间歇性地忘掉那个让我嫌弃的童年和曾经的自己。那就好，反正她必须下地狱！
1
何止是童年呢？如果说这是一个噩梦，那么它长到令我绝望！我清清楚楚记得我妈最后一次打来的那个安排我的电话：“你快起来！哪儿那么娇气！起来！洗个澡，化上妆！赶紧去！别傻乎乎的就知道吃饭！吃完饭就逛逛商场，别老要那些便宜东西，挑个贵点的项链或者手链买！要带钻的！你不戴给我戴！别忘了说你爸的事！人家催着你爸去办退休呢！”
那一年，我二十二岁，大四。那一天，我已经连续两天高烧到四十度，烧到嘴唇蜕皮天旋地转。正是新年，屋外冰天雪地，我妈一遍一遍的来电话催着，因为她刚打听到，我干爹来北京开会了，已经在路上。
我那个干爹啊，想起他，居然没有对我妈那么恨。如果不是故意想，我一般想不起他。记忆算是善待我，最凶险的部分，它帮我丢掉了。
那人泛着油光的白腻粉红的脸，干燥宽大又过分灵活的手，平时盘在头顶的脱发处某些时候会掉下来垂在耳朵一侧的一绺头发，在阳光下甚至有点慈祥的哈哈大笑和在黑暗中的狞笑……我都想不起来了，很使劲很使劲的话，会有一点模糊的印子，稍微一晃，就又不见了。
2
我只记得我妈，推我扑进他怀里叫干爹的我妈，狠狠掐我嫌我闹脾气不肯去见干爹的我妈，说我不懂事不知道干爹多有本事的我妈，在桌子底下踩我脚提醒我提要求的我妈，转了正式工又转了干部岗喜气洋洋红光满面的我妈，从平房搬进楼房又搬到别墅的得意洋洋的我妈，……全是我妈。
这个躲不开避不掉的我妈，她才是我最清晰的噩梦。每当家里面对什么变动或者厂里有什么动静，比如我考上高中或者厂里要分一批新房子或者调工资，我就开始害怕，怕她马上就要把我打扮起来带去看干爹。但总是逃不掉的，我高中大学的学费都是干爹出的，厂里分房子调工资我爸我妈一次也没落下。这是我妈最得意的事。
我还怕干爹传话说想我了或者要带我出去玩，我妈就像捡到了天上掉的馅儿饼一样的受宠若惊又惊又喜。一定是欢天喜地送我去的，每次都不忘了嘱咐我别忘了要东西。我妈的首饰，就这么配齐的：黄金的，白金的，蓝宝石的。或者家里缺什么，我怀疑她平时列好单子了：空调，洗衣机，景德镇八十头餐具，梦洁羽绒被……
在路上，她帮我想怎样引着干爹走到她需要买的东西的地方，又怎样让干爹掏钱买——我奶奶老寒腿，身上疼盖不了厚被，能盖上羽绒被就好了；我家最近热的呀，我起一身痱子，我妈舍不得买空调；我们班同学都给老师送这种餐具，谁送谁就当三好学生……
她特别得意，她编的这些话，没有一次落空，要啥有啥。她不知道的是，这些话让干爹高兴，能引出干爹更多的话和兴致来——
“买了羽绒被，干爹搂着你先盖盖！”
“起了一身痱子？心疼死干爹，回去让干爹好好看看！”
“这餐具就是好，跟我干女小脸儿一样光滑。”
3
这些让我立刻陷入生不如死境地的话，她真的不知道？我不信！
一个中年男人如此忘我的喜欢她年幼的女儿，喜欢到给了她和她身份能力完全不匹配的多到夸张的好处，这个人一见到她女儿就两眼放光，摸头摸手摸脸哪儿都摸，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口咬定说她不知道！
那一次，大四那一回。我发了狠，说死也不去。拔了宿舍电话，关了手机。她给宿舍哪个同学打我就让哪个同学也关手机。
她急的，居然和我爸开着车连夜赶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狠心？你爸马上退休了，你知道工人退和干部退差多少？干部有公费医疗！我们俩都有公费医疗以后你负担也轻！就发个烧就不起来了！谁把你养大？！你爸养老的事你这么不上心？！也没让你上刀山下火海去！就是陪着干爹吃吃饭，干爹看你病了没准更心疼你！你爸的事更好办！”
我紧紧闭着眼睛，忍受着高烧和我妈的连珠炮。最后，我说：“咱出去，找个酒店好好说说，说完了我就去。”
我妈一直纳闷的唠叨着：“这孩子烧疯了，把你送你干爹那儿我和你爸就回去了，找酒店干啥？多费钱！我和你爸攒钱，还不是为了你，我们养老有钱，你一个独生女就没负担！”
在酒店前台她灵机一动：“开上发票开上发票，给你干爹，让他给你报销。就说你病了难受，宿舍太冷，出来住一天。”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烧疯了，在酒店房间里，我把这十年不敢说的话都说了，说得她和我爸呜呜哭，哭得鼻涕流了一地，说得我爸抽自己耳光，把脸都打破了。
她说：“我不知道啊，他说他最稀罕闺女，他自己家都是秃小子，馋闺女啊！谁能想到这么大的人，这么大的领导，能干这样的事？！”
她分辨：“你从小就招人稀罕，他又馋闺女，那他特别稀罕你有啥可奇怪的？他把你当亲闺女，要啥给啥还不是应该的？你不愿意去？我以为你那是小孩子脾气，你从小就扎窝子！我和你爸没本事，想着你跟着他这么大的领导出去见见世面也是锻炼！我和你爸都是农村合同工，家里也没个抱得上的大腿，要是凭自己啥时候才能转正还能当上干部？可不得想想办法攀个靠山？……”
我爸哭完了，站起来一声低吼：“我去跟那个畜生拼了！”
我爸摔门出去片刻，我妈突然慌里慌张地追出去。我耳朵贴在门上，听我妈死命往回拽我爸：“他那么大的领导，咱们斗得过他？！咱还活不活命了？咱一家子活不活命了？你忘了老孙家闺女的事了？我现在想想可能也是这回事！咱惹不起，咱以后躲着吧，闺女好歹没咋地，以后咱不让闺女去！”
4
老孙家姐姐，是啊，那个比我大几岁的姐姐，在厂里招待所当服务员。有次在招待所吃饭，是那个姐姐端菜进来。干爹打了她屁股一下：“见了你爹也不叫！”我一惊，一抬头正好撞上孙姐姐的眼睛，她使劲盯着我，用眼睛可怜我。
那个姐姐是从招待所跳楼自杀的，可人们都说不对劲：“从二楼跳下来咋能摔死呢？说是浑身都是伤，看见的警察说一看就是先打死再让人扔下来的。”
老孙一家去厂里闹过一阵，但是很快他家一家人就都搬走了，最后定论说是孙姐姐在招待所卖淫，被抓了畏罪跳楼的。她家一家没脸见人，搬回农村老家了。
闺女好歹没咋地！大概我爸也想通了——要是真让我家回老家，我家也没地方去，老家的房子都塌了。
我妈从此不让我回家，逢年过节她和我爸来北京跟我一起过，也不怕费钱住旅馆了。她和我爸很小心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老家的同学告诉我，我妈说我考上公费留学出国了。
我妈一直热心让我去做手术：“我问好了，做完手术啥也看不出来，跟大姑娘一模一样。”我也曾经以为，总有一天，我会去做手术，然后，一切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5
直到第一次恋爱，那是一个我喜欢了很久的大学学长。毕业后在一次行业会议上遇到，俩人眼睛都一亮，自然而然走到一起。我确定那是真的爱情，互相看看已经幸福到眩晕，聊起来更是投机到没有尽头。
可是，他不能碰我，搂肩膀和牵手都不行，我们都以为是害羞。直到他第一次在黑暗的电影院里扭头吻我，我坐在影院里哭到崩溃。他郑重的告诉我我可能还没遇到对的人，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那一次，我知道，我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好了。
就是那时候开始断了跟我妈的联系的，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每一天温习着让她下地狱的愿望。虽然，这对我的生活来说几乎是无济于事。我三十七岁了，谈过的恋爱都终止于进一步的亲密关系。可我依旧在努力远离我妈，诅咒她。
感谢你耐心读完：）
郑重声明
本作者所有文章内容均为基于现实的文学创作，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有些事虽然从没发生过，但我相信它是真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