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锦屏春早
文/锦瑟九十九原创
花非花,梦非梦,水月镜像,爱恨纠缠,善恶因果,睁眼不过是一场大梦,梦里梦外,孰真孰假? ——题记
1.
甄颜是一只生在青丘的九尾狐,经过千年苦修,如今终得人形,化作美貌女子,行走世间,体味红尘百态。
锦屏是她第一个到的地方,这里风景秀美,民风淳朴,一条清河穿城而过。
锦屏城地势平坦,城中遍植樱树,每年春来,樱花开放,团团簇簇争相斗艳,城中处处胜景。
清河如一个沉静温婉的女子,宁静安然,河面清平,如镜般倒映着蓝天白云与岸边的繁花盛景。
甄颜站在清河岸上,河里便多了一个美丽的女子。
不远处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串红溜溜的冰糖葫芦,时不时地舔上一口。
清河里,红衣小女孩亦时不时地舔上一口手中的冰糖葫芦。
甄颜欢喜地看着周围的美景,心中感叹道:“这可真是个好地方。”
女子心底欢喜,面上浅浅一笑,水中美貌的女子也浅浅一笑。
春光融融,温暖安宁,甄颜惬意地靠在岸边的樱花树下,呼吸着微甜的空气,享受着红尘中的无边春色。
2.
这年锦屏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及至元夕,天气已暖,催得满城樱花竞相绽放。
春风和煦,暖暖的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甄颜靠在樱花树下享受着这无边春色,不多时便眼皮沉沉。
白衣少年沿岸而至,清河里便有位白衣男子踏波而来。
男子淡淡的眉眼,柔和的五官,一如三月的春水,温润明净,不染纤尘。
樱花树下,一容貌极美的白衣女子,微闭双眸,发间和肩头沾满瓣瓣樱花。
她姿态妍丽,温柔软媚,虽未睁眼,却能令人一眼望之便心生爱怜。
少年本欲离开,却见女子睫羽微颤,轻轻睁开了眼,她以手扶额,清澈的眸子迷惘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
少年倏然红了脸,仓促间,微笑拘谨道:“姑娘可安好?”
女子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慵懒地站起身来,身上的樱花簌簌落了一地,她学着凡间女子的模样,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礼貌道:“吾安好,公子可安好?”
白衣少年看着眼前美丽的女子,微笑道:“安好,在下洛白衣,敢问姑娘芳名?”
甄颜愣了下,看了眼平静无波的清河,随口道:“清如许。”
白衣男子一愣,随即点头念道:“清——如——许,是个好名字。”
暮色四合,沿河两岸,灯市渐起,洛白衣想起昨夜的梦境,便邀女子一同观灯。
两人并肩沿岸而行,宛若一对风姿超然的璧人,直引得路人频频驻足观望。
形形色色的花灯缀满了河岸的樱枝,两人沿河岸观赏花灯。
暮色已至,圆月西悬,清冷的月光,照得人间一片清明。
可可爱爱的小兔子灯、憨态可掬的小老虎灯、七彩缤纷的宝塔灯……各种各样的花灯,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这是九尾狐甄颜第一次游走人间,她惊异于凡人的蕙质兰心,没想他们竟然有如此妙思,可做出这许多巧夺天工的花灯。
岸边有不少人在放河灯。
一年轻女子蹲在岸边,手里捧着一盏小小的荷花灯,小心翼翼地将灯放入水中。
花灯入水,激起了层层波纹,清河里霎时多了许多盏起皱的花灯。
女子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对着荷花灯嘴唇翕动,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她心下好奇,指着她,对洛白衣道:“你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洛白衣笑着道:“她在许愿。”
她惊讶道:“许愿?”
洛白衣道:“是的,把灯放在河里,许个心愿,据说就能实现。”
她好奇道:“那我们可以像她那样去许个愿吗?”
洛白衣点点头道:“当然可以。”
她学着这些天她所见到的凡人的交流方式,做了个生硬的“请”手势,洛白衣微笑着点头,带着她往前走去。
这里有许多售卖花灯的摊贩,到了一处花灯商铺前,洛白衣指着摊上的各色花灯对她道:“如许,这些花灯你喜欢哪个?”
女子目色流盼地看着花灯,她还没反应过来有人叫了她随口邹来的名字:清如许。
直到洛白衣第二次开口问:“如许,这些花灯你喜欢哪个?”
她才突然反应过来,洛白衣是在问她,她之前告诉他:她叫清如许。
她指着兔子灯道:“就这个吧,这个可爱。”
洛白衣摇头道:“这个不适合放河灯”,说完指着一边的粉色荷花灯道:“你看这个好吗?”
女子看着荷花灯,高兴道:“好呀,这个也很不错。”
两人提着荷花灯,来到一处放灯的地方。
这里有一对青年男女捧着手中的花灯正在许愿。
女子柔声对旁边的男子道:“李郎,我今年的愿望是希望家人身体健康,你我岁岁安泰,长相厮守,最好还能有个孩儿,你呢?”
男子看着女子,深情道:“如此甚好,你的愿望便也是我的愿望。”
两人闭上眼睛,捧着花灯许下愿望,而后将承载着美好愿望的花灯轻轻放入水中,小心地拨一拨水,让载着美好愿望的花灯带着他们的心愿飘向远方。
清如许和洛白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小夫妻放完河灯。
这些年,在官府的支持下,沿河两岸设了许多放灯点,清河里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各色花灯,今夜它是一条载着花灯的灯河,载着人们的心愿,漂向远方。
清如许看着河面上的花灯若有所思,片刻,她对洛白衣道:“咱们也去许愿放灯吧。”
洛白衣点点头,两人提着花灯往河边走去。
清如许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提着花灯,学着人们放花灯的样子,将挑着花灯的棍子和丝线去掉。
她捧着花灯,问询似得看了洛白衣一眼,洛白衣微笑道:“许个愿吧,听说今日许的愿望很容易成真。”
清如许点点头,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洛白衣道:“好,你先许。”
她很好奇,洛白衣会许个什么愿望。
许是今夜的焰火不同与往日,洛白衣觉得眼前女子眼中的璀璨,烂若星河,目光流转间,他竟恍惚不知今夕何夕,愣了一瞬,遂点头道:“好。”
女子看着洛白衣捧着花灯,闭上了眼睛,烛光透过荷花灯薄薄的粉色花瓣,在他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光影,他郑重开口,低低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女子看着眼前男子认真许愿的样子,心里忽而升起一种欢快的情绪,只是很快这种欢快,很快便成了落寞。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多美好的愿望,令人心生向往,可是她是一只狐妖,他却是个凡人,狐妖可以成为他的一心人吗?
想到这里,她便也闭了眼睛,学着洛白衣的样子,默默许起愿来。
许是洛白衣认真许愿的模样拨动了她的心弦,许是今夜的灯河太过美丽,她的愿望竟然是成为洛白衣心愿中的那个愿得之人。
3.
洛白衣在元夕前夜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位须发皆白的仙人指点他第二日到清河边来,说这里有位有缘人在等他。
如此,便有了他与清如许相遇的一幕。
洛白衣是清如许在凡间交往的第一个凡人。
清如许来凡间前,她奶奶拉着她的手道 :“去凡间历练,一定不要和凡人走得太近,那些凡人心眼狭小,一直把妖族做异类,得之必诛,你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是只妖。”
所以她到了凡间后,一直离凡人远远的,直到在清河边遇上洛白衣。
两人许完愿,放完花灯,挥手道别,各自回家。
清如许暂住在一个小客栈里。
她来凡间时,奶奶给她了许多黄白之物,她发现这些东西在凡间似乎是极好的物什,只要给人一锭,他们便会开开心心地给她提供需要的东西,那个小客栈也不例外,自她给了那小二一锭黄金后,她便不愁吃喝,住得很是舒心。
如今别了洛白衣,她便准备回客栈去。
穿过层层灯市,拐入西边的小巷,女子窈窕的身姿,掩映在小巷夜色中。
七弯八拐后,尾随在她身后的几个五大三粗的黑影慢慢显出了身形。
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跟着她,她回首朝着他们道:“几位大哥,夜深露重,不知道你们跟着着我,是有什么事?”
带头的大汉轻佻道:“没事,就是看你这妞长得不错,陪大爷我们玩玩?”
清如许皱了皱眉,夜色下她虽看不清这几个人的面容,但是她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想要怎么玩呢?”她疑惑道。
为首大汉满脸横肉,欺近她身前,一手抓住她柔嫩的手腕,就往她脸面上凑。
清如许感到了大汉的不怀好意,心道:原来这人间的坏人竟是如此模样。
她反应过来,来人想要轻薄与她,她当下也没有客气,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了过去。
“呸,贱人,竟敢打老子,来,大家一起上!”大汉捂着脸怒吼道。
清如许知道刚那下,肯定把那个凡人扇得不轻,她手掌虽只用了两成的妖姬力度,指甲却已嵌入了大汉脸上的血肉中。
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听了大汉的话,一起聚上前来,团团围住清如许。
肮脏的大手撕破了包裹着女子的身体的薄衣,意图猥亵女子的身体。
清如许彻底被这些粗鄙的凡人激怒了,指尖光华流转,就在她准备施展法术要了他们性命的时候,巷口传来一声怒吼:“放开她!”
是洛白衣的声音,清如许生生收住了手中的法术。
洛白衣身形虽不魁梧,也算得上高大,他声音洪亮有力,中气十足,整个人往夜色中的巷头一站,墨发飞扬,气场十足。
猥亵清如许的几个大汉失了色胆,转身四散逃离。
清如许呆呆地看着洛白衣朝着她走来,心下感动。
洛白衣走到她身边,关心道:“如许姑娘,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道:“没事,多谢你救了我。”
白洛衣道:“分开后,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思来想去,觉得你一个姑娘家,应该送你回家才是,这便折返了回来,没想你竟真的遇到了歹人。”
清如许低下头没说话,她知道洛白衣是好人,但是从刚才的经历来看,这凡间也不尽都是好人。
洛白衣以为她是受了惊吓,连忙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清如许听到洛白衣开口说要送她回家,心下感激,只是她哪儿又有家呢?她不过是在锦屏暂时居住几日而已。
她想了想,朝着他摇头道:“我没有家,我在客栈暂住。”
洛白衣眼里露出浓浓的怜惜道:“既是住客栈,那我也可以送你回去,你带路,我送你回去吧,如此我才能安心。”
4.
清如许这天夜里睡得很香,她想兴许是因为洛白衣送她回来的缘故。
第二日,她一直在思索着前日与洛白衣相识后的种种。
比如,洛白衣带她去买花灯,带她放灯,后来吓跑了想欺负她的歹人,最后又送她安全回到客栈,思来想去,她总觉得洛白衣是个好人。
她心里念叨着洛白衣前日里说的送她回“家”,心下便有了计较。
她在大街上溜达,她想买个家,买个房子,可以长久地住在这里,起码这里有个好人洛白衣。
路过一个铺子,她看见铺子门口的招牌上写着家产典当,她想了想,进去问掌柜道:“你们这卖“家”吗?”
店掌柜被她问得一愣,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咱们这不卖家,姑娘你是想买个房子住吧?”
清如许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掌柜看着女子懵懂的样子,就像看到了一块待宰的肥羊,眼光发亮道:“我这里有个到期还没有赎回的小院,景致很不错,不知姑娘是否感兴趣?”
清如许疑惑道:“小院?就是可以住家的那种吗?”
掌柜哈腰点头道:“当然,可以住一家人的那种,你要是有兴趣,我这马上就可以带你去看看。”
清如许点点头,答应了掌柜的建议。
这是一处极为安静的小院,四四方方的,屋内陈设很是精致。
小院里有一颗葡萄树,青绿色的嫩芽在阳光中微微绽开,院子边上的篱笆墙上,缠绕了些许青色不知名的开着粉花的藤蔓,给这一方天地,平添了许多生机。
小院就在清河岸上,站在院子里,依稀可见清河白亮亮的水面。
清河宽且浅,它犹如一条扁平的琉璃玉带,被大自然鬼斧神工地安置于锦屏城中,岸边一应风物皆临波照影,这座小院自然也不例外,倒映在清平的河水里,安静而美好。
清如许突然想起来,屋子前不远处便是她和洛白衣初识的地方。
她高兴极了,连忙和掌柜预付了定金,隔日她便拿到了这座小院的房契。
明明只值五百两银子的小院,硬是被掌柜的两千两卖给了清如许,这边掌柜眉眼弯弯地数着银子,那边清如许开开心心地搬进了小院。
民间商贸自由,一个愿宰,一个愿被宰,而且还被宰得心甘情愿。
在洛白衣听闻清如许花了两千两买下这个院子后,替她肉疼了许久,显然清如许是个对金钱没概念的人,洛白衣并不知道,这是她来这世间的第一笔交易。
清如许在院子里住了下来,日日吃着红尘的饭食,久了便想找个师父,为她抒解红尘百态万般疑问,教她读书认字琴棋书画。
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洛白衣的时候,洛白衣高兴道:“你找我这是找对人了,我可以教你,但我不做你师父。”
洛白衣只当她是个孤女,加上遇见她前一日做的那个奇怪的梦,便对她便多了几分好奇与怜悯,于是便主动答应了她的请求。
洛白衣家境优渥,他是家中的独子,早些年父母亡故,给他留下的财产足够他悠闲度日。
他偶尔读书,偶尔作画,偶尔弹琴,所有的一切,他似乎都是偶尔为之,但是却都出奇地好,比如读书,早些年便中了秀才,比如作画,画什么像什么,拿出去竟然也有人愿意花高价购买。
如今他教清如许读书认字,为她释疑,也似乎是偶尔为之,但是效果却出奇地好。
清如许进步很快,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洛白衣惊讶于她一日千里的进步,数次想问她家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长相出挑,又冰雪聪明的女子,带着一笔钱沦为孤女,定然有她难以诉说的苦衷,洛白衣多与她相处一日,此种想法便更坚定一分。
他不开口询问,清如许也乐得不回答,日子久了,两人间就达成了一种不问出身的默契。
5.
红尘常日无聊,有了洛白衣的陪伴,清如许每日都有了不一样的烟火气。
清如许在洛白衣的教导下,进步很快,不出三月,对人间事也算了解了许多。
洛白衣这个“师父”也做的很合格,每隔一阵子,他就会带她去城里玩,让她见识一些新鲜的事物,这对清如许来说自然是一件美事。
转眼七夕将至,清如许知道七夕是属于情人们的节日,是个浪漫的日子,这一天年轻的男男女女们会互送定情信物,互许终生。
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送个洛白衣个礼物,可是送什么好呢?
洛白衣对所有的东西似乎都有兴趣,但似乎又都兴趣缺缺。
她想了许久,直到七夕前夜,才决定送他一支毛笔。
那日,许是巧合,他教她写字的时候,她不小心弄坏了他的毛笔,虽然他说没关系,但是她心里是过意不去的。
夜里,她剪下自己尾巴上的毛发,细细择选了最好的部分,认真做了一只毛笔。
第二日便是七夕,当她亲手把毛笔交给洛白衣的时候,洛白衣目光灼灼地看了她许久,直到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洛白衣温和道:“如许,谢谢你今日送我礼物,认识你我很开心,我很喜欢你的礼物,我也给你准备有礼物,你稍等我一会儿。”
洛白衣说完转身离开了小院,不多时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长形的小木盒,他将木盒捧到清如许面前道:“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清如许接过小木盒,打开一看,一只通体洁白的玉釵静静地躺在木盒里。
这是她在凡间收到的第一个礼物,她开心极了,当下便将玉釵拿起来,细细抚摸一番后,摸索着簪在自己发髻上。
洛白衣看到她把玉釵歪歪扭扭地戴在发间,便伸手替她正了正。
洛白衣收到清如许送他的七夕礼物,心下明了,他记得他曾经给清如许讲过:七夕是送礼物给心上人的日子。
他握着清如许送他的毛笔,心中欢喜极了,清如许把他当做自己的心上人了,但是他也清楚,清如许对许多东西都懵懵懂懂的,于是便回赠了她一只白玉簪,他想再确定下她的想法。
他替清如许正了发簪,对她道:“你知道你把我今日送你的玉釵戴在发间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吗?”
清如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道:“知道呀,你很喜欢我,所以在七夕送了我礼物,而我也很喜欢你送的礼物,就戴了起来。”
洛白衣心下默然,果然,她并不知道七夕节互送礼物的意思,于是直白道:“在我们这儿,男子给女子在七夕送玉釵的意思是求婚,你愿意嫁给我,做娘子吗?”
清如许饶是再笨,也知道嫁给他做他娘子是什么意思,她看着洛白衣微笑的双眸,想着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愉快相处的点滴,红着脸点头答应了。
洛白衣高兴极了,他握着清如许的手道:“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你好好准备下,我们那日成亲。”
清如许俏脸通红,点头同意了。
离八月初八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她是在焦灼中渡过的,她心里既期待又紧张。
期待的是她要做洛白衣的娘子了,她自然是十分喜欢洛白衣的,洛白衣不但样貌温润明净,亦对她十分好,更重要的是他是她在凡间遇到的第一个好人。
紧张的是她不敢告诉洛白衣,她是一只九尾狐妖,人妖殊途,她怕他知道真相后弃她而去。
6.
八月初八,黄历曰:宜嫁娶。
洛白衣与清如许就在这日喜结连理。
有红烛,没高堂,他们便在小院子里对着天地拜了拜。
清如许亲手做了几个菜,她喜欢这人间烟火,亦喜欢这人间美食,她已能做得出几样拿手的好菜了。
自从嫁给洛白衣后,她便不再喜欢出门了,她喜欢呆在家里做各种美食给洛白衣品尝。
每次看着他吃得满足的样子,她都会很开心。
时光过得飞快,没过多久,清如许便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
洛白衣高兴极了,不再让她亲自动手做美食了,他开始洗净双手为自己的娘子亲手做羹汤了,一碗碗的补品由他手中端给清如许,这让清如许很是感动。
洛白衣对她愈好,她却越来越担心,她担心他知道了她是妖的真相后,就对她不好了。
她怕失去他,只能加倍对他温柔体贴,嘘寒问暖。
洛白衣不让她做美食,她便开始一针一线给肚子里的孩子做衣服,做鞋袜,她一个狐族女子,以前哪里做过这些活计。
没过多久,细嫩的小手便被扎了很多针眼,可她心里是欢喜的,做砸了,没关系,重头再来。
这日,洛白衣出门去了,只留清如许一个人在家,她注意到有个穿着红衣手拿冰糖葫芦的小女孩在院子外面的篱笆墙上探着脑袋往里瞅。
清如许记得元夕那天,她曾在清河岸边见过这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彼时她手中也拿着糖葫芦,只是这么久过去了,小女孩和冰糖葫芦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和之前一模一样。
清如许只当是小女孩好奇,没做多想,便没理她,待她再抬头看时,小女孩已没了踪迹。
当日夜里,洛白衣破天荒地没有回家。
第二日清晨,他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
清如许看着他担忧道:“白衣,你怎么了?”
洛白衣没有回答,他径直进了屋,倒头躺床上便睡了。
黄昏十分,他才起来,清如许熬了醒酒汤给他,他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喝。
清如许担心道:“你没事吧?”
他揉揉太阳穴道:“无事,昨日遇到昔日好友,吃了些酒,喝醉了,酒劲过了就好了。”
清如许没再过问,想着他有个朋友也是不错的。
晚上吃饭时,他忽然问清如许:“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妖怪?”
清如许心里突地一跳,心想难道洛白衣知道了她是妖?
她强自镇定下来,面上假装不动声色道:“可能有吧……不过妖应该也和人一样,有好坏之分。”
洛白衣听完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清如许,清如许则心虚地低下头,给洛白衣碗里夹了许多他爱吃的菜。
自那日后,洛白衣再也没有再在清如许面前提过和妖相关的半个字,但是清如许感觉到,洛白衣在躲着自己。他日间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夜里也很经常很晚才回来。
清如许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精神却肉眼可见地萎靡了起来,而洛白衣似乎早已忘记那天问过她有没有妖怪的话了。
一日夜里,清如许好不容易睡下,半夜里突然被洛白衣急急地叫了起来。
清如许拖着沉重的肚子,挣扎着坐起来,见屋里燃着油灯,迷迷糊糊道:“怎么了,白衣?”
洛白衣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她身后看,半晌,才低低道:“没事了,快睡吧。”
清如许肚子太大,起身和躺卧都不方便,她伸手让洛白衣扶她一把,洛白衣犹豫了下,朝她伸出胳膊,不知怎的,她感到洛白衣的扶着她的那只胳膊在微微发抖,她看了他一眼,洛白衣面上的表情在油灯的阴影里看不分明,这些天洛白衣晚上回家都很晚,她心里终究是有些气他的,眼下也不想多和他说话,倒下便沉沉睡了去,没再理他。
几日后的一天晚上,洛白衣破天荒地很早就回来了,他亲手给清如许熬了一碗小米粥,捧给她道:“这些日子是我不好,对你和孩子没有关心到,这是我的错,从今往后,我会对你和孩子倍加好的,这是我亲手熬了两个时辰的粥,加了羊肉和红枣,安神补脑,对孕妇大有裨益,你快尝尝味道如何?”
清如许看着他真诚的目光,欲接过盛着米粥的碗,却被洛白衣拒了,他拿着小木勺,坐在她对面,欲亲自喂她。
清如许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总归是高兴的,她想洛白衣终究是对她好的,毕竟她肚子有着他的骨血,他们的孩子用不了多久就要降生了。
许是小米粥的真的有安神补脑的作用,清如许吃完后很快便昏昏欲睡。
夜里,一股烟火味把她熏醒了,她睁眼四望,周围竟是一片火海,空气中除了烟尘味还有浓重的火油味。
她惊醒过来,习惯性地伸手往旁边一摸,往日洛白衣躺着的地方空荡荡的,床上只有她一人,她急了,洛白衣不见了。
她焦急喊道:“白衣,洛白衣,你在哪里?你没事吧?”
除却周围的火爆声与器物倒塌的声音,她没有听到洛白衣的一声回应,她心里害怕极了,她好怕洛白衣已遭了不测。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下来,一时没站稳,竟然摔倒了,伸手摸到地上有一层黏糊糊的东西,她手指粘了点凑到鼻尖一闻,竟是火油,她心下明了,这火定然是有人浇了火油后放火的,大火顺着火油瞬间快蔓延到眼前,清如许忍着烟熏火燎,借着火光,捂着口鼻朝门口摸去。
待她跌跌撞撞地摸索着终于走到门口时,却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住了。
她是九尾狐妖,怎么可能就如此轻易地被凡人锁困呢?
清如许指尖光华流转,门栓哐当应声而开,她连忙打开门往出去走,不料竟被一股无形的阻力弹了回来,原来这门口竟然被人下了锁妖阵。
门口出不去,她转而换了其他出口,窗户上,屋顶上,没想都被弹了回来,一张密匝匝的锁妖阵织成了网,把这屋子罩了个严实,任她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法冲出去,更恐怖的是,她感觉自己的灵力在极速消散,她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肚子里的凡胎拖住了她想要离开的步伐,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或许可以一试,只是如今,带着凡胎,她的功力折了一半。
粗大的火舌愈演愈烈,像一条火龙一样吞噬了这座小院,锁妖阵隔绝了小院与凡尘间的联系,没有人知道这里着了大火。
平静无波的清河里,一条带着烈焰的火龙吞噬了整座小院。
7.
最后时刻,清如许忍痛舍弃了腹中的孩子与凡间的肉身,化作灵体逃了出去。
她躲在树下的阴翳里,看着她与洛白衣互许终生的爱巢在烈火中寸寸化为灰烬。
想着夜里的吃食与她极速消散的灵力,地上的火油以及将屋子覆盖得严严实实的锁妖阵,她知道,这一切一定都和洛白衣有关,那个她真心爱慕与信任的凡间男人。
她心里自然是万分不愿相信这把火就是洛白衣放的,但当她看着洛白衣失魂落魄地跪在院子外面,对着燃着大火的房子流泪道:“娘子啊,我对不起你,可你是只妖怪啊……!”
她终于明白了,她与洛白衣来说,始终只是只狐妖而已。
临行前,奶奶对她的告诫在耳边响起 :“去凡间历练,一定不要和凡人走得太近,那些凡人心眼狭小,一直把妖族做异类,得之必诛,你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是只妖。”
“是啊,人妖殊途,洛白衣虽对你好,可他终究是个凡人,你看杀你的时候可是一点犹豫都没有的!”清如许心里对自己道。
清如许如今只是一道灵体,三日之后,如果她还不能找到可以附身的凡体,那她就会像清晨的露珠在太阳升起后一样消散于无形。
天色微明,火势渐熄,回想这些日子她和洛白衣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不禁悲从中来,洛白衣是多么温和善良的人儿,她知道,这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指点”洛白衣这么做的。
拿着冰糖葫芦的红衣小女孩来了,她看着灰烬,惊奇地发出“咦——”的声音。
片刻后,她口中念念有词,冲入余烬中到处寻找着什么,清如许听到她口中似乎在说什么妖丹,心下骇然,还好,妖丹还在她手中。
天大亮后,锁妖阵散去,人们才发现小院遭了火灾,渐渐都聚了过来看热闹。
红衣小女孩子的手脚被灰烬中的余热烫起了燎泡,但是她好像没有任何感觉一样,依然在灰烬中到处摸索,有好心人,冲入灰烬把她抱了出来。
听人说,这小女孩是个傻子,她痴傻了许多年,手里一直握着一根永远吃不完的冰糖葫芦。
白日里,任何一寸阳光都能把清如许的灵体灼伤,她只能躲在树下的阴翳里,不敢现身,到了晚上,她才敢出去活动。
她想找到白日里见到的那个红衣小女孩问个究竟,没想转遍了锦屏城都没有找到小女孩的踪迹,她只能先去城外的乱葬岗上寻找可以附身的身体。
乱葬岗上,堆积着许多无名尸身,官府定期会对这里做清理,如今这里距离上一次清理,显然已过了很久,岗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尸体。
灵体的附身的“祭品”自然是越鲜活越好,清如许是断断不会像恶灵一样去找活人附身的,她在死人堆里,寻找着新近死亡的尸体。
远处有人影靠近,她连忙躲入附近的一片树影里。
离得近了,原是个道士模样的人推着小车,小车上的破席子里卷着个人。
清如许躲在树影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道士把小推车停下,一边把小车上的人,连人带席扯下来,一边骂骂咧咧道:“真是个没出息的,她活着你不信她,死了你后悔了?寻短见也不知道找个没人的地方,偏偏去了案发现场寻短见,幸亏被我发现尸体了,不然官府追查起来可就麻烦喽。”
道士一边骂着一边把车上的人拖下来丢进乱葬岗,拍了拍手,转身走了。
待道士走远,清如许这才悄悄朝着他丢下的人靠去,没想,这人竟然是洛白衣。
白洛衣竟然死了!听道士的意思还是自杀的!
只见白洛衣脸色灰败,右手紧紧捂着胸口,虽身体余温尚存,但生机已绝。
清如许抬起他捂着胸口的右手,他手中是一把乌黑的剪刀,她认得那把剪刀,那是她裁衣用的,如今已然烧得乌黑。
剪刀的尖端,深深刺入洛白衣的心脏,鲜血洇湿了他胸口的衣物。
看姿势是自杀无疑,清如许心下感慨万分,伸手抚上他的印堂,洛白衣死前的一幕浮现在她眼前:
白日里,官差对火灾现场进行例行检查,余烬里并未发现有人尸存在,只在还未燃尽的角落,发现了火油,因此怀疑是人为纵火,为保护现场,官家在小院周围拉起了绳索,作为封禁区,阻挡杂乱人等靠近。
夜里,官差散去,洛白衣不知道从哪里披头散发冲来,进了官府的封禁区,跪在地上,双手在灰烬中摸爬,口中喃喃道:“如许,娘子啊……我对不起你!如许,你在哪里……我好想你啊……”
他疯狂地扒拉着黑灰,似乎想从黑灰里把清如许挖出来一样,许久之后,他终于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那是一把剪刀,他抚摸着剪刀,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他右手握着剪刀把,朝胸口用力刺去,尖利的剪刀刃瞬时刺入了他的胸口,许是疼痛,许是后悔,他脸上流下两行清泪,面色戚然,口中喃喃道:“如许,我对不起你和孩子,我来陪你们了。”
没过多时,洛白衣便栽倒了下去。
道士在不久后赶到,他看着洛白衣倒在灰烬里的样子骂了句,见洛白衣毫无反应,便伸手在他鼻息上探了探,没想他竟死了,道士慌慌张张找了一张破席子把他裹了起来。
画面渐渐模糊,直到变成一片混沌,清如许知道,洛白衣死了,后面的事,便是她在乱葬岗上遇见道士推着他的尸体。
一时间,清如许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不知道是该恨他,还是该怪他。
东方渐渐亮起了鱼肚白,天快亮了,清如许知道她需要尽快做出选择,眼下洛白衣温热的身体是她最好的附身选择。
公鸡打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天亮了,清如许附了洛白衣的身体,洛白衣复活了。
她拔出插入心脏的剪刀,手心注入灵力,伤口瞬间完好如初。
她从乱葬岗站了起来,一股强烈的恨意充斥着她的胸口:她要复仇,她要杀掉那个害了他们的人!
指尖光华流转,白洛衣的面孔瞬间变成了一个英俊潇洒的陌生少年郎,清如许给这具身体起了个新名字:白沐辰。
8.
白沐辰在乱葬岗枯坐了许久,他思索着该如何报仇。
从之前的蛛丝马迹来看,不知名的道士和红衣小女孩的嫌疑最大,他们一个为了遮掩洛白衣的死,把他抛尸乱葬岗,还有一个在灰烬中寻找妖丹。
白沐辰肯定,他们定然参与了小院纵火案。
想明白一些事后,白沐辰在城郊买了一处院子,独门独院,他要在这里施行他的复仇大计,巧合的是院子门口便是清河。
他用了七七四十九天,在院子里设下了细密的法术禁制,又用了七七四十九天,细心雕刻了一个木头人。
做完这些后,他呕出自己的心头血,将它注入精心雕刻的木人胸腔,木人瞬间变成了清如许的模样,活灵活现地在他眼前走了一圈,朝他微微敛礽。
他对木人清如许满意地点了点头,心念一动,木人便就地转了个圈,心念再动,木人便乖乖地坐在了床上。
套已设好,只待凶手上钩。
白沐辰对木人清如许道:“你要记得,此后我便是你清如许的夫君白沐辰。”
木人清如许乖巧地点了点头。
想到之前红衣小女孩在灰烬中寻找妖丹,他决定,先要把“清如许”还活着的消息传递给她,既然她还没有得到妖丹,那她得知“清如许”的消息后,定然还会再有动作。
他每日得空便牵着并未遮蔽妖气的“清如许”在锦屏城溜达,如此连续几日,他终于见到了那个拿着冰糖葫芦的红衣小女孩。
小女孩看见他牵着“清如许”,甜甜地冲着他们笑。
白沐辰看着小女孩的笑容,若有所思,因为他发现,他根本看不清楚小女孩的五官,只知道她在看着自己大概是在笑。
被小女孩发现,目标已达到,他连忙带着“清如许”往回走,红衣小女孩追上来,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团纸。
他紧紧地将纸团握在手中,待回了家,才展开看,只见上面写着:今夜子时三刻,清河大柳树下。
许是用了洛白衣的身体,白沐辰身上并无妖气。饶是如此,他在赴约之前,依然再三确认自己的身上无妖气后,才去赴约。
子时三刻,他如约到了目的地,一位道士打扮的人早已立在树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他见到的将白洛衣尸体送到乱葬岗的道士。
道士见他前来赴约,开口道:“在下白云观松风道人。”
白沐辰道:“不知道长约我深夜在此相见,有何贵干?”
松风道士对他拱手道:“公子家中娘子容貌甚佳。”
这句话很是无礼,白沐辰皱眉看了看道士并未答话。
道士尴尬笑了笑道:“贫道僭越了,还请公子勿要见怪。”
白沐辰作生气状,话音中带着一丝愠怒道:“道长本该是六根清净之人,如今深夜约我来此,难道只是为了告诉我,我家娘子容貌出众?”
道士连忙道:“非也,非也。人妖殊途,公子若不相信,子夜时分可以看看她有没有影子,便可知晓。”
白沐辰道:“有影子如何?若无影子又该如何?”
道士道:“若有影子,那恭喜公子喜得佳人,贫道在此多有打扰,还请公子见谅,如若无影子,那公子身边的那位佳人便是妖,贫道便要除妖。”
白沐辰怒极反笑道:“我如何相信你?你若施个妖法,让她子夜时分没有影子,那也未必不可!”
松风道士也不恼怒,慢慢道:“月前,我曾经遇到过她,她与一男子如同与你般结为夫妻,我设计将她烧死,没想她竟十分狡猾,金蝉脱壳从我手中逃走,如今竟又找到了你。”
白沐辰开口道:“空口无凭,我如何相信你?你污蔑我娘子是妖怪就算了,如今还说她在我之前是他人的娘子?那我问你,你既是道长,又为何要在子夜约我至此?白日朗朗晴空为何不行,偏偏要在此时?我看你是妖才对!”说完转身欲离开。
松风道士连忙道:“我口中所说真假与否,你在子夜一看便知,贫道深夜约你至此,也有不得己的苦衷,白日里你见到的那红衣小女孩子正是在下的女儿,我与她因被歹人下了诅咒,她只能白日见人,而我只能夜里见人,我们如今正在四处寻一妖丹,来解除诅咒,这也是我找公子的缘由。”
白沐辰口中重重哼了一声道:“荒诞!”,转身便走。
松风道人在后面大喊道:“子夜时分,记得看她有没有影子啊!另外,你若不是心中有疑,也不会深夜前来赴约对吧?”
白沐辰脚步故作犹疑,回头看了眼道士,没再说话。
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便总会搁置在心里,不得解脱。
第二日夜里子时,白沐辰在家中燃起油灯,看着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轻轻叹息了一声,他如今用的是洛白衣的身体,自然是有影子的,至于之前的清如许,和如今的木人清如许一样,的确如松风道士所言,子夜时分,她们是没有影子的。
白沐辰想起那次洛白衣半夜急急地把她叫起来,她见屋里燃着油灯,迷糊中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却只是盯着她身后看,半晌,才说没事了,可是她却感到洛白衣扶她的双手在微微发颤。
定然是那次,洛白衣听了这松风道士的蛊惑,便对她起了疑心,于是夜里唤她起来,看到她真的没有影子后便对她有了戒心。
白沐辰吹灭油灯,心事重重。
他不知道这松风道士到底是什么底细,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样子的诅咒,能把两个人捆绑到一起,且一个人只能白日见人,还有一个只能夜里见人。
天色微明时,他才沉沉睡去,第二日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他揉了揉发晕的太阳穴,心念一动,木人清如许出现在眼前。
在报仇之前,他要弄明白一些事,必比如,洛白衣是如何被松风道士说服给她下药的,还有那些火油是哪里来的。
西街上人来人往,他携清如许停在一个糕点铺子前,这是他上次遇见糖葫芦红衣小女孩的地方。
果然,红衣小女孩又出现了,依然是一个纸团,塞到他手中。
白沐辰提前留了心,小女孩将塞纸团到他手心,指尖相接时,他感到小女孩的指尖凉气逼人。
传言说这个冰糖葫芦红衣女孩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但是无人知道真假。
纸团上邀请他今日夜里在清河边大柳树下见面,落款是松风。
白沐辰心下了然,昨夜那松风道士定然躲在外面看见了他屋里的亮光了,没想他竟如此着急。
夜里,他如约见了松风道士,夜色浓重,他看不清松风面上的表情。
“你娘子夜里子时三刻的确没有影子吧?”松风道士胸有成竹道。
白沐辰冷静答道:“你怎么知道?”
松风道士道:“之前也和你说了,前些日子,贫道本欲收服她,不料那妖精甚是狡猾,一不小心,让她给逃跑了。”
白沐辰强压下心中的怒气,佯装惶恐道:“求道长救我。”
松风挥了挥手中的拂尘,慢悠悠道:“我有一计可收服她,但是你要听我的安排。”
白沐辰心中不忿,开口道:“你打算如何对付她?”
松风道人想了想道:“人妖殊途,我观你印堂发黑,定然已受她蛊惑,之前也和你说过,我除妖后要借她内丹一用……”
道士似乎想起来什么一样,突然停住不说了,只是轻轻挥了挥衣袖。
一股清甜的气味扑入白沐辰的鼻孔,他直觉得头脑一阵发晕,松风道士开口道:“往前走两步。”
白沐辰抬脚往前走了两步。
松风道士道:“往左走三步。”
白沐辰抬脚往左走了三步。
松风道士抚摸着山羊胡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白沐辰道:“明日去西街找到拿冰糖葫芦的红衣小女孩,她会带你去拿火油,睡前记得给你娘子服下这个,待她睡着后,将火油撒遍屋子里里外外,你便退出来,待我去收服她。”
白沐辰呆呆地点点头,接过松风道士递过来的小瓷瓶,往回走去。
待走远后,他打开瓷瓶,一股熟悉的味道飘了出来,白沐辰当下便明白这瓷瓶内是“化妖散”,它和洛白衣亲自喂给她的粥味道一模一样。
刚刚那股自松风袖中飞出的清甜气味,是松风给他下的控制心神的药物,白沐辰如今是半妖之身,不同于洛白衣,他自然可以不动声色地将药物拒之于外。
而洛白衣之前一定是被松风这控制心神的药物操纵了心智,这才按照松风的要求,给清如许下了化妖散,而后又撒了火油,使得她不得不舍弃肉身才捡回来一条命。
如今,她已不恨洛白衣了,从某种程度来说,洛白衣也是受害者。
松风道士只以为他以用药物控制了白沐辰,欲故技重施,焉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白沐辰今日便是那黄雀。
第二日,白沐辰按照松风道士夜里的交待,除了没有给木人清如许喝下化妖散外,其他一一照办。
屋子里洒满火油后,白沐辰将木人清如许在屋子里安顿好,便退了出去。
9.
子夜时分,松风道士如约而至。
他在屋子外面念念有词,左手一挥,燃起一道火符,再吹一口气,火符便往屋子里飘去。
白沐辰看着松风做完这一切,心下明了,这松风道士,只是把原来收服她时的事又做了一遍。
火符引燃了浇遍火油的屋子,火光冲天而起,松风道士手中捏绝,一张巨大的光幕从天而降,牢牢地封住了这一片天地。
白沐辰知道,这便是那锁妖阵,观其阵势,这锁妖阵比上次的厉害多了,看来这次松风道士是带着志在必得的心思来收服清如许的。
历史重演,清如许在屋子发现燃起了大火,拼命地里敲门,想逃出来。
白沐辰在外面看着松风,担忧道:“道长,我忽然想起一事。”
松风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清明,知道昨日夜里给他下的药已失效,正担心他要反悔,没想却听到白沐辰道:“她有一个小匣子,每日夜里都放在她枕边,可见那是个宝贝,等会你收服了她,可否把那盒子交给我?”
松风道士满口答应道:“没问题。”
几乎是脱口而出,他几乎已经肯定了清如许定然躲不过这第二次烈火焚烧。
兴许是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松风待话出口后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她那小盒子上面可有什么花纹?”
白沐辰想了想道:“似乎刻着月亮。”
松风眼前立马出现这么一副画面:
蓝黑的天幕上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狐妖对月修炼。
她张口吐纳,呼出浊气,吸入月之精华,一颗内丹冉冉从她口中吐出,月之精华被注入内丹,内丹在月色下渐渐丰盈。狐妖因要在红尘行走,恐内丹沾染浊气,遂在月下用灵力聚成一个带着月印的盒子,将内丹封存。
这几乎是所有狐妖来到凡间的修炼套路。
松风道士自然也是知道的,如今听白沐辰这么一说,当下一阵激动,立时跳入火海,前去寻找那盛装内丹的盒子。
白沐辰见松风道士入了套,马上以极快的速度咬破手指,划下一道血符,吐出一口心头血,喷在血符上,血符瞬时间光华大盛,牢牢地盖在之前松风道士下的锁妖阵上。
白沐辰之前精心搭建的法阵被激活了,锁妖阵反被拿来困住了松风道士,屋子内的木偶“清如许”在她主人心头血的加持下下,与松风斗法,一时间院子里光华四射,血光翻涌,在锁妖阵封困下,并没有人发现院子里的异常。
平静无波的清河上,依稀可见小院里激烈打斗的情形。
松风道士被木偶和法阵逼得到处躲闪,毫无还手之力。
白沐辰站在阵外,以法术幻化出无数金针,朝着阵中的松风道士射去,松风道士躲避不及一不小心就中了几针,倒地哀嚎。
白沐辰以灵力驱动法阵,渐渐将其收敛,法阵缩小,发出更大威力,一炷香后,松风道士终于力竭,木偶举着手中的刀子,插入松风道士心口,而松风也用手捏碎了木偶脑袋,一人一偶终于同归于尽。
阵法外的白沐辰则因损失了许多心头血,虚脱倒地。
院子里的光华渐渐散去,一切归于宁静。
远处传来阵阵鸡鸣,天亮了。
清河上泛起一层淡淡的晨间白雾,迷迷蒙蒙令人看不真切。
松风道士的尸体渐渐缩小,变成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女孩,女孩手中紧紧抓着一个还未吃完的糖葫芦。
白沐辰心下讶异,翻开女孩袖口,只见女孩手腕处有一个诡异的图案,是一把缭绕着黑气的锁链,捆住了两颗鲜红的红心,白沐辰知道,这便是双身咒留下的诅痕。
前些日子,他查过双身咒,知道它是一种极为恶毒的诅咒,施咒者需生祭自己的神魂,将对方一人一魂锁困起来,此后这一人一魂便捆绑在一起,白日里是魂魄生前的模样,而夜里则是人的模样。
按照松风道所说,这红衣女孩是他的女儿,白沐辰不明白,是何人要对松风道士和红衣小女孩做如此捆绑,对他们种下如此恶毒的诅咒。
10.
大仇得报,白沐辰的这具身体也是时候还回去了。
他闭上眼睛,将灵体与肉身里分离开来,指尖光华流转间,白沐辰的脸面瞬间恢复成了洛白衣的样子。
清如许又成了灵体,她在夜里将洛白衣葬在了她一开始买的那个小院里,那里有清如许已化成灰烬的肉身与他们还未出世的孩儿。
做完这些,她准备离开锦屏,回归青丘。
锦屏城外三十里,有一座废弃的道观。
观内蛛网横结,显然废弃已久。
道观的墙壁上,画着一个拿着糖葫芦的红衣小女孩,空白处密密麻麻写了一些小字。
细细读之,原是记录了一则几十年前的故事:
那年,一向平静的清河不知为何,突然洪水泛滥,沿岸民不聊生,祖师爷松风初在白云观开宗立派,为彰显神德,以童女祭祀河神,以求安泰。
数日后,一妇人双目泣血寻至白云观,寻找松风。
询问之下,原祭祀童女竟为松风与妇人所出,妇人产女后为松风所遗弃,妇人不得不带着女儿在外漂泊,艰难谋生。
一日,松风以一串冰糖葫芦诱骗女儿跟他到了锦屏,没想等妇人找到女儿时,才知道她已被自己父亲作为牲礼,祭祀了河神,妇人伤心万分,拔剑自刎于松风脚下。
她临死前写下血书,发下毒咒:
松风不顾纲常,隐瞒道长身份,与我私许终生,待我生下女儿后弃之,数年后,枉顾伦常,欺骗幼女,以牲礼之名杀之,吾女孤魂流离,多得恶鬼欺凌,梦中多次求吾为她报仇。
诸天神灵在上,信女雪舞,今日以我神魂,生祭诸天神灵,既吾女已成孤魂,多遭欺凌,不若让她与松风施捆绑,解除吾女之困,双身咒若成,吾虽死无悔,此恨一日不消,松风便永世不得解脱。
雪舞自绝与松风脚下不久后,松风道士便消失了,有传闻说妖丹可解双身咒,但从未有人可证实。
自那以后,人们日间便经常看见一个红衣小女孩拿着糖葫芦,出现在锦屏城,只是所有人都没有看清楚过小女孩的五官。
11.
这年锦屏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及至元夕,天气已暖,催得满城樱花竞相绽放。
春风和煦,暖暖的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甄颜靠在樱花树下享受着这无边春色,不多时便眼皮沉沉。
梦里白衣少年踏波而来,淡淡的眉眼,柔和的五官,一如三月春水,温润明净,不染纤尘。
清如许也好,白沐辰也罢,甄颜总归是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甚至还甚为伤情,她醒来后,眼角还带着泪花。
春风拂过,女子发间樱花片片飞落。
碧波如镜的清河里,依稀可见一美人扶着一樱花树,周身樱花飞舞。
一白衣男子站在她面前,微笑且拘谨道:“姑娘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