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 小说 绝 响
作者原创 2022.11.08
01.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张清一侧身看着琴房案几上的瑶琴默念：“天堂是否也有人跟你琴瑟和鸣，你在那边还好吗？”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灰色的沙发显得有些破旧，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他显得疲惫不堪，软弱无力，身子坐的很低，整个身子都陷进去。那样子，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那里，撑不住似的。
他的眸子黯淡无神，花白的头发有些杂乱，胡子拉碴，与往日的神采奕奕，判若两人。
房间里很安静，挥散不去的烟气，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平时是不沾染这些的，夏雨的突然离世成了他胸口的痛。
是啊，她是他一生握不住的沙，也是一生魂牵梦萦的牵挂……如今，如一缕香风走了。
他有些心慌，想着做点什么，能做什么呢？起来拉开窗帘，推开窗子，明媚的阳光让他一下子有些不适应，心理空落落的，好像生生的挖走了一块，生疼的紧，如同一个黑洞，阳光是照不进来的，又有些窒息。
他必须做点什么，才能握住与她这一世的苍凉。
沐浴，焚香，净了手和面，跟登台前一样庄重，尽管他有些头晕目眩。
跟她有关的：《春江花月夜》、《高山流水》、《梅花三弄》，等等太多了。吹了一辈子，也就会这点事。每一曲都藏着夏雨的倩影，都有似有若无的荷风香气。
于是去琴房取了长箫，琴房墙上一排排笛子和长箫，大概是觉得气力和精神都不足，取的六孔的，看着几上的瑶琴，一曲《秋江夜泊》低沉呜咽，难成曲调，泪眼婆娑，仿佛回到了老家，水乡南阳，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
02
南阳古镇，位于南四湖北侧的南阳湖中，由于京杭大运河穿湖而过，所以，就在这狭长的湖面上伴河形成了一个曾经显赫一时的-南阳古镇，也是运河四大名镇之一。
周围碧水环抱，运河从中间穿过，小巧玲珑，犹如一幅美丽的水墨画。
这里月河揽胜，邢庄观漕，登高望远，可以看到如今京杭大运河船樯穿梭的情景。老街商行，老字号经久不衰。古寺庙宇，御宴怀古，美食第一楼仍可觅寻康熙帝盛赞的美味佳肴
荷塘飞渡，古镇里荷叶飘香；湖里渔家，也就是随手的事，鱼的美味便在荷塘里随风荡漾。长桥卧波上看皇帝踏岸，荷塘月色里，鱼跃水上随处可见；漕河柳岸，柳条轻摆，荡舟于运河之上，品古镇风貌，迎风怀想这古韵沧桑；鱼塘唱晚，薄雾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小城有这样的水波潋滟，在北方是很难得的。
夏雨，便是出生在这如梦如幻的水乡，家有老字号，书香世家，门里出身，她就是传说中蒹葭苍苍的伊人。夏家在南阳古镇是世家，祖辈出过举人，到了父亲这辈没落，靠着祖业过活。
偶然的一场同台演出，《高山流水》琴箫合奏，箫声琴音，惊艳了时光，金童玉女也惊艳了四座，一次次谢幕，一次次掌声。
她有着这里白莲的圣洁，也有着水一样的灵性，大概是这里荷香的熏染，她如同花中的仙子。可谓：荷叶田田，曳尾清欢，寻觅云水间，惊扰了清荷。巧笑倩兮，碧水盈盈，心莲徐绽，心仪语焉。
高山流水遇知音，情窦初开暗心许。玉树临风的张清一对亭亭玉立如仙子一般的夏雨一见倾心。
从此，魂牵梦萦，水上，箫声洞穿荷田，飞越茫茫蒹葭，追寻，流水潺潺琴音。
《一瓣心香》与《望月》是他对夏雨遥寄的情诗，云中锦书捎去的乐谱也爬满了相思。
《渔舟唱晚》与《水云深际》是他们琴箫水乳交融的叮咚作响之声。
七十年代的爱慕是含蓄内敛的，龟甲爬满了预言，浩浩荡荡的文革，张清一失去了父亲，夏雨的父亲为了获从龙之功，送出了女儿。听说，夏雨随着船队去了江南，再无音讯！
琴音与箫声戛然而止……
03
张清一老家是“清河涯”，这村名来源于清河涯村的先民们迁民历史。据《张氏家族族谱》记载，明-永乐年间，先祖从山西迁民而来，定居此地，因依水清见底的万福河畔而居，起村名“清河涯”。其实清河并不是一条河的名字，只是因居民万福河旁而起的一个村名的寓意：流水清清依河涯。
他所在县区，素有“曲乡艺海”的美誉，多年来，走出了多位曲艺名家。
他，56年生人，父亲是先生，文革时不幸去世，母亲含辛茹苦拉扯他长大。据说上面也有过兄长和姐姐，但是，都未存活下来，于是娘给他起了个贱名：狗剩，才存活下来。后来学艺自己起名：张清一，很文艺的名字。
他自幼喜爱曲艺，8岁跟随师傅学习吹拉弹唱手艺，13岁跟随地方文艺宣传队演出。在他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起演出的夏雨一见倾心。
夏雨和他年纪相仿，弹的一手好琴，
尽管一生七灾八难，他在娘的督导下，学艺刻苦，勤奋努力，还是混出了名堂，也是村里极少走出来，吃公粮的出息人物。
他在乐理、民乐演奏方面深入专研，逐步精通多种民族乐器，尤其擅长笛子、洞箫、二胡、板胡等民族乐器的演奏。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县级代表性传承人。
04.
时隔三十年，恍若隔世，夏雨回故里文化节登台献艺。
一指空灵，一指清远。瑶琴淙淙，角羽宫商；流水诗情赋，邓雅韵浓，七弦泠泠，纤指轻拨。澹澹清音，知心向谁诉。青山衔月，玉涧急飞渡，古韵尘风，日月同归暮。
夏雨，看上去更加的清瘦和孱弱，大概是化了妆的缘故，张清一看她跟初见时一样的美，美的如画中的仕女图，总觉得不真实，岁月不老？还是穿越回了从前？
张清一目不转晴的看着夏雨在台上古琴演奏，看似平静的他，心里早就翻江倒海，有太多的话想问，想问她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没有苛责，只是牵挂。他说不出的激动和惊喜，跟做梦似的。就这样一瞬不瞬的看着，听着她流水淙淙的琴音，袅袅余音缭绕。
这次演出他们都是按照原来申报时进行的，没有机会合奏，甚至没有机会说话。
张清一就这样心神不宁的完成了演出，好在都是熟悉的旋律，也只有了解他的才能感受到他的虚神浮游。
好不容易，稳定心神，在后台有意的遇见：
张清一问：“什么时候回去？”
夏雨弱弱的回答：“不走了。”声音极小，好像气若游丝一样。
张清一很怕，担心有股风都能把夏雨吹走，尤其她还穿着如纱一样的演出服，微风中飘飘欲仙要飞走的样子。
“住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你。”张清一问。
“距离你不远，会见面的。”
这回夏雨的声音虽然轻细，但是很喜悦，还很激动。
张清一听的很分明。
05.
秋阳午后，阳光明媚。张清一，觉得今年的秋天格外的美好，不时的抬头望望高远的天空，白云悠悠，诗意盎然的飘荡。
小区不远处的花园里传来了琴音，张清一，眼睛有些湿润，她来了。
张清一，取了最喜欢的那只洞箫，迈着矫健的步伐，穿过一片竹林，走过园中幽径，闻着淡淡的桂花香，寻着琴音走去，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谢去满树繁花，与唯一的榕树相间排列，不远处便是凉亭。
一曲《高山流水》倾泻而下，张清一，看着背影，有些愕然，头发雪白，昨天不还是青丝三千？
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听着。
一指空灵，一指清远，悠然如松涛阵阵，回应空谷；澄然似秋水漾漾，轻叩浅滩；皎然如满月粼粼，垂照汉瓦，飞掠过秦砖，鼓琴者长袖扶风，登高临远，小众山于眼底，弃浮名如敝履。
一把古琴，铮淙泻，泻下，三千丈涛涛明月，三千丈朗朗清霜。
一指风云，一指散淡，琴操如水，漫卷过荒烟落照，漫卷过古道西风，漫卷过远游者破旧的行囊，漫卷过俱寂万籁荒芜的河床。
然后，便像一盏灯一样的安静下来。
薄如蝉翼的清辉，洒满鼓琴者被风反复掀动的潇潇白发。
琴和人，人与琴，浑然已成一体，在高山之颠，在大河之源，呈现出一派道骨仙风的飘然。
“来啦。”
“嗯，”满眼的问号❓
“哦，假发，昨天的也是”
“好久没有合奏啦，要不要来一曲？”
欢快的《渔樵问答》，那清亮，浑厚，庄严的古琴和典雅，温和，悠长的箫声合在一起，表现出非常典型的中国气派和古代气韵。这里的箫音清丽、轻巧且细腻，还有一丝丝甜润、柔美和和顺。
接下来的《梅花三弄》，箫的音色深沉、柔美，吹奏出幽怨徐緩的音乐。情感饱满，充沛且醇厚。
几首曲子下来，夏雨薄汗涔涔，有些虚弱。
“没事吧？你看起来很虚弱。”张清一忧心的问。
“没事，就是有些累。休息下就好了。”
“最近忙吗？”夏雨接着问。
“不忙，你说。”张清一，有些腼腆。
“陪我回趟南阳吧？”
“好啊，啥时候去你尽管说。”
“给我你的电话，到时候我联系你。帮我抱一下琴，送送我。”
“好”
夏雨走的极慢，很疲惫很累的样子。
张清一看着园里的长椅。“坐一下休息一会？”
“嗯，好，这秋日的阳光好明媚，蓝天白云真好！”
“真的不走了？”清一小心翼翼的问。
“不走了，走不动啦。”夏雨说的很慢，还有些伤感，“你看，夕阳西下，已近黄昏。”
“夕阳无限好，我觉得更美。”清一附和着。
停停走走，在这夕阳的余晖里，琴与人都是这秋日余晖里的美景。
很快到了附近的“荷香居苑”。
“二楼，206，今天我有些累了，就不让你上来坐了，等我电话。”
“上去吧，我看着你走！”
“嗯，”接过琴，她转身
琴，对于单薄的夏雨来说有些大。
清一有些不忍，担心她抱不动，欲言又止……
夏雨，回首，“回吧”，明媚的笑容里明显的苍白和疲惫。
清一不忍打破这份执着的小美好，没动，直到夏雨消失在旋转的门厅里。
06
张清一怀揣着美好和期待静等电话。
他接到电话是两天后的早上，那日秋雨绵绵，张清一却觉得阳光明媚，早早的开车过来接夏雨，她穿了厚厚的外套，拉了一个大些的行李箱，他们很快到了码头。
回南阳镇的船上，清一，撑着伞陪着夏雨站在船舱外的甲板上，船舱里客人也不多，大概是这秋雨的缘故。
水上雾气缭绕，间或经过一两处垂柳，杨柳依依，微风中摇曳多姿的摆动着；也会有船家，披着蓑衣带着斗笠，撒网捕鱼；也会有小的机动船拉了些货物，发动机的嘟嘟声划破水上这似雨非雨的雾气。
一丛丛的蒹葭有些泛青，偶尔也有水鸭飞过，一双双水间嬉戏，惊起的又或者是一滩鸥露？
就这样在水雾间穿行了很久很久，水雾中出现了大片大片的七零八落的荷塘，看来距离镇子不远了。
一路上，清一就这样小心翼翼的擎着一柄墨蓝的天堂伞，夏雨用手扯了扯外套，这次清一距离夏雨很近，闻到了夏雨身上浓浓药香的味道。
“是不是冷了，进入吧”
“不用，看看挺好，我也很久很久没回来了……”
张清一提着行李，撑着伞陪着夏雨，轻舟驶入古镇，青砖小瓦，柳蒲遮户，荷苇拂窗，与小岛、运河、古镇、水乡和烟波浩渺的南阳湖交相辉映。
小桥、流水、古朴清幽，宁静安逸。张清一无论走到哪里都觉得美好，跟梦里的邀约畅游一样。
夏雨却显得忧心忡忡，心事满满的样子。
不知是秋雨的缘故，还是近乡情更怯？清一想着。
很快到了中午，他们来到第一楼，这里有全鱼宴，从红烧到糖醋再到清炖都有。
“你来点吧？我请你，来到南阳就是到了我家”
夏雨把菜单推给了清一，清一看了眼夏雨，慢慢看起了菜谱：荷尖，嗝鱼，藕汤，还有墨鱼丸。
尝过了美食，穿过长桥卧波，来到了商业街，还有老字号的招牌在飘，只是这繁华似当年又不似当年。
走着，瞧着，感受着历史沉淀的的文化，青石板路铺的极有韵致，处处都有历史的痕迹，路边康熙下榻处，更具有了历史感。
走了不远，便看到了一座牌坊，张清一知道，前面便是夏家。
夏雨走后，他来过，看到这牌坊，便觉得隔着的是世界，有遗憾有失落也有释然，她那么美好，应该有更好的人待她。
“就送到这里吧，我想回家看看，陪陪家人。”
“嗯，应该的。”
“这是206房间钥匙，古琴先放到你那里。”
“好，想回去的时候我来接你。”
“好”
“这次，我看着你走”夏雨说。
张清一，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几次回头都能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
夏雨也是，直到那个心中玉立的少年消失在水的尽头，她疲惫的身躯像是用尽了所有气力，摇摇欲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拨打了最后的电话……
07.
十天后，张清一唯一通过一次话的电话来了信息：无以为伴，瑶琴相赠，维以不永伤，维以不永怀。若有来生，定不相负！
一眼万年，一天走完了一辈子，一次相和便成了永诀，成了绝响。
清一，望着凉亭，看着园里的长椅，觉得更加孤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