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奶奶
一
月亮上啊，有一个月明奶奶，弯腰驼背，拄着一根拐杖。月明奶奶每天都在树下面纺线，吱呦呦，吱呦呦～你看那月亮上面是不是有棵树？
小豆子抬起头，看到宛如银盘的圆月上有一处阴影，就问奶奶，是不是黑黑的那块儿？
奶奶回答说，是啊，你看像不像一棵歪脖子树？
小豆子又仔细看了一下，嘿，还真像！他兴奋的问奶奶，月亮上真的有月明奶奶吗？
奶奶说，老一辈的都这么说，应该是有的。
小豆子望着月亮出神，想象着月明奶奶在树底下转着纺车的情形，直看到脖子都酸了。小豆子低下头揉揉脖子，又问奶奶，月亮上就月明奶奶自己吗？那她多孤单啊？！
奶奶笑了笑说，是月明奶奶自己，不过月明奶奶养了一只小白兔，有小白兔陪着她，她就不孤单了。
哦，小豆子似懂非懂的应着，又抬头看了看月亮，心想月亮好小，也就放一棵树，一台纺车，最多再摆一张桌子了。月明奶奶真的每天在下面纺线吗？月明奶奶在那么小的地方，走几步就到头了，然后又坐回去纺线吗？小豆子一肚子的疑惑，但没有再问，只是觉得虽然有只小白兔，月亮上还是有些冷清。
小豆子啊，月明奶奶能从天上看到我们。你抬头看她的时候她也在看你呢。奶奶突然对小豆子说。
啊？真的啊？！月明奶奶真的能看到我们啊？
是啊，月明奶奶会保护那些好孩子的。
那奶奶我是好孩子吗？
当然是了，小豆子这么懂事，这么听话，当然是好孩子了。月明奶奶会保护小豆子的。
小豆子开心的笑了。皎洁的月光下，乡村的街道上如同铺了一层白雪，小豆子感到月明奶奶在“罩”着他们，心中莫名的喜悦。
二
小豆子已经上高中了。爷爷在他考上高中这年去世了，虽说生前奶奶和他一直吵，但总算彼此都有个伴儿，有什么话都可以彼此倾诉一下，哪怕倾诉的方式也许是吵架。但现在每次回来，小豆子只能看到奶奶一个人。爹娘要忙活地里的农活，白天都不在家，陪奶奶的只有一只小花猫了。
奶奶近来总是喜欢自言自语，有时候也对着猫咪说话，但每次都是差不多的内容，三句不离她的儿女。奶奶也会嫌弃猫咪挑食，数落它是个“奸臣”，不如狗“忠诚”。但每次到了饭点儿，她都会询问小豆子的母亲一句，猫喂了吗？
小豆子两个星期才能回一次家，每次奶奶都把他的回家日期算的准准的。小豆子回来，看到家里有些冷清。爷爷平时喝酒的桌子还在伙房边儿靠着，一台早已残破的纺车扔在桌子旁边。如今爷爷不在了，小豆子心里非常难过，甚至有些埋怨经常跟爷爷吵架的奶奶了。但这又跟奶奶有什么关系呢？小豆子明白道理，但他跟奶奶的关系还是受到了影响。
小豆子你去喂一下小花，奶奶吸烟，嘴里有味，嚼的东西它不吃。奶奶苦口婆心的劝着小豆子。但小豆子就是不去，说道，一只猫有什么娇贵的，还要喂它嚼食？奶奶说，它还小，牙还没长硬呢。小豆子坚定的说，不去！奶奶叹口气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小豆子赌气回到屋里看起了电视。奶奶只好用馒头沾了些菜汤，喂了小花。奶奶的牙也嚼不动了。
奶奶喜欢絮叨，尤其是看电视剧的时候。她当然不知道具体演的什么，但每次看到情节冲突的地方她都会絮叨几句，这个人真坏...日本鬼子都不是好东西...诸如此类的话。小豆子很是烦躁，他不喜欢看电视剧的时候老是被奶奶的絮叨打断。每次都对奶奶大吼，你能不能别说话！奶奶只是笑笑说，这孩子，说句话都不行。结果是奶奶再也不来看电视剧了。
小豆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发火。他明明很爱奶奶，可是总是有很多抱怨。他一直在试着改变，可每次都莫名其妙，没跟奶奶说几句话就会烦躁。他盯着爷爷的桌子，和它旁边破旧的纺车，总觉得日子变得奇怪了起来。
三
小豆子终于不再发火了。他再也没有机会了。奶奶永远的走了，小豆子的心里仿佛一下子被挖空了，整个人轻飘飘的。过了好久他都没法缓过来，他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他试着改变对奶奶的恶劣态度，试着复读一年给奶奶争口气，试着好好学习将来孝敬奶奶，然而这一切都没有机会了。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没有了意义。
小豆子躺在床上哭了很久，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多眼泪。有一段时间，他还一度怀疑自己忘记了怎么哭。小豆子躲在被窝里偷偷的流泪，外面是嘈杂的人声，他们在忙着给奶奶办理丧事。这声音让人讨厌，小豆子一辈子都不想再听到这些声音了。
奶奶去世的时候，新年刚过去不久。爆竹声中，奶奶度过了她人生中最后一个新年。而伴随奶奶离去的，还有那只小花猫。鞭炮声太响，胆小的小花吓得四处乱窜，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但与以往不同，这次它再也没有回来。
奶奶在的时候，势必要东西邻居问个遍，直到把小花找回来。可现在奶奶走了，家里人也懒得再去寻它。猫跟狗不一样，即便没人养，猫也不会在农村饿死的。它们总有机会活下来。
随后的几年，小豆子隐隐约约觉得看到小花回来过。但它没有留下来，仿佛一位熟人，打了个照面之后就匆匆离开了。这算是它永远的告别了吧。
四
又是一年中秋节。小豆子早已接受了所有的事实。工作之后金贵的小长假，小豆子没有跟其他同事一样选择出去旅游，而是选择了回家跟家人团聚。只不过家里早已物是人非。
奶奶的屋子早已被重新装修了一番；爷爷的桌子早就不见了踪影；那辆旧纺车，应该当烧火棍给烧的不留痕迹了。岁月仿佛没留下一点儿让人念想的东西。
小豆子仰头看了一下天，突然看到一轮宛若银盘的圆月，猛然想起了那晚奶奶给自己讲的故事。今年中秋节虽然飘着几缕轻薄的云，但丝毫遮挡不住明月的清晖。明月照耀在宽敞的天井里，如霜似雪。小豆子看到伙房的墙上插着一根破旧的线穗，上面还缠着几根变得酥碎的麻线。这是当年奶奶纺的？
小豆子不止一次的幻想着月明奶奶的模样，但没有多少想象力的他，脑海里每次都会冒出奶奶的身影。奶奶也是一样，佝偻着身子，拄着根拐棍儿，早些年的时候也纺着麻线。纺车轮吱呦呦，吱呦呦的转着。这么多年，那声音被人们渐渐遗忘了，如今又在小豆子的脑海里出现了。
小豆子出神的盯着月亮上的阴影，虽然他已经知道那些不是歪脖树，是陨石坑，可此时他又怀疑了。小豆子默默的想着，月明奶奶在上面孤独吗？她的小白兔还在不在？月亮上要比这天井还要小吧？也许是天气有些凉了，小豆子觉得有些鼻酸。他转身准备回到屋里，心中不知向谁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算是一个好孩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