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病床
作者|文竹
我竟然病了,且居然住了院。
四十多年来,我几乎没感冒过。而今,一日两瓶吊针。一向体壮如牛的我,只有遵守病命静静地躺着了。
妻子一日三餐调剂饮食,夜晚陪床便在杌子上坐一宿。然而,十多天了,她却没问过我一声病情。我知道,她并非没有这方面的修养和水平,因为我分明几次听见她在外间叮嘱孩子问我的感觉。她之所以不问,乃是赌气,算是对我近二十年来对她粗枝大叶漠不关心的报复。
是啊,我早该得到报复了。这些年来,我生活得委实太粗心了。妻子太累,她的生活是工作、家务和孩子。而家对于我来说,无异于饭店和旅馆。我只知道上班、上班。妻子对物质生活一无所求,只希望我能有句体贴的话,而这些年来,我给了她什么呢?除了繁重的家务,除了冷言冷语,还有什么呢?过去,她常因此与我吵;后来不吵了,常黯然泪下;再后来,泪也极少流了,保持缄默。她有她的繁重而充实的生活,她不愿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吵架上。对于我,她是无奈,更是不屑,然而我却以为我赢了。
我生活得委实太粗心了。岂止是粗心,简直是冷酷。一次,邻居告诉我妻子去医院看病了,我听了无动于衷。还有一次,一位亲戚在路上见到我,急切地问起我妻子的身体近况及服药情况,我竟茫然不能回答。如果不是这场病,也许我永远也不能体味病者的疾苦。所谓“设身处地”,没有相似的遭遇,是很难做到的。
妻子本也是年轻的,但她过早地衰老了;妻子本也是活泼的,但在我面前,她沉默呆滞,一副遇人不淑的悲苦相。她与我这粗枝大叶冷酷无情的人生活了这么多年,也真够难为她了。如今,在静静的病房里,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我有足够的时间端详妻子反思自己了。
夫妻,通常互称为爱人,“爱人”,多么美丽温馨的字眼。即便是夫妻间没有多少爱情可言,然而,既然组成了一个家庭,那么,相互间的关心体贴总该不算是奢望吧。夫妻之间,切不可将几句关心体贴的话视为可有可无,更不能视为虚伪。有时,一句话胜过一剂灵丹妙药。人们啊,请不要吝啬一句话吧!
(以上是阿Q替别人说的话)
(完)
1993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