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的“鸡毛房”是啥？——闲读《随园诗话》（178）

【原书卷十五·三九】

诗能令人笑者必佳。云松《咏眼镜》云：“长绳双目系，横桥一鼻跨。”古渔《客邸》云：“近来翻厌梦，夜夜到家乡。”张文端公云：“姑作欺人语，报国在文章。”尹似村《咏贫》云：“笥能有几衣频典，钱值无多画幸存。”刘春池《立春》云：“门前久已无车马，尚有人来送土牛。”古渔《哭陈楚筠》云：“才可闭门身便死，书生强健要饥寒。”蒋心余咏《京师鸡毛炕》云：“天明出街寒虫号，自恨不如鸡有毛。”

香亭和余咏《帐》云：“垂处便宜人语细。”余乍读便笑。香亭问故。余曰：“纵粗豪客，断无在帐中喊叫之理。”又咏《杖》曰：“隔户声先步履来。”皆真得妙。

赵翼，字云松,号瓯北,清朝著名的诗人。

陈毅，字直方，号古渔，一作古愚，上元（今南京）人。监生,著有《古渔诗集》。

张英，（1638年—1708年），字敦复，又字梦敦，号乐圃，又号倦圃翁，安徽桐城市人。清朝大臣，名相张廷玉之父。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卒，谥号文端。

尹庆兰，（1736?—1788?），字似村，章佳氏，镶红旗满洲人，满族作家，笔名长白浩歌子（清代满族文人署名多将名前冠以“长白”以彰族属），著有文言小说集《萤窗异草》。

刘芳，字春池，织造府计吏。

土牛，此处指用泥土制的牛。古代在农历十二月出土牛以除阴气。后来，立春时造土牛以劝农耕，象征春耕开始。常用鞭子抽打，称为“鞭春”。《礼记·月令》：“﹝季冬之月﹞命有司大难，旁磔，出土牛，以送寒气。”《后汉书·礼仪志上》：“立春之日，夜漏未尽五刻，京师百官皆衣青衣，郡国县道官下至斗食令史，皆服青帻，立青幡，施土牛耕人于门外，以示兆民，至立夏。”

陈制锦，字组云，一字楚筠。清代诗人。

蒋士铨，（1725年—1785年），字心馀、苕生，蕖生，号藏园，又号清容居士，晚号定甫。江西铅（yán）山人，祖籍浙江长兴。清代戏曲家、文学家。

袁树，（1730年—？年）字豆村，号香亭。清浙江钱塘人。袁枚从弟。乾隆二十八年进士，官肇庆知府。工诗画，精鉴别。有《红豆村人诗稿》。

【闲言碎语】

“诗能令人笑者必佳。”这是袁枚的观点。这个观点大致说来也是不错的。能够让人笑了，说明这个作品触动了读者的笑点，带动了读者的情绪，与读者有了共振，有了感情交流。袁枚还举了不少例子。仔细读了，有好几联的确令人发笑，但刘春池《立春》诗句“门前久已无车马，尚有人来送土牛”，假如知道刘春池因为在织造府失职烧了龙袍被夺职赔偿，还差点坐了牢的往事，读了此联，只能让人苦笑。而蒋心余咏《京师鸡毛炕》句“天明出街寒虫号，自恨不如鸡有毛”，若知道鸡毛房是啥的人，则只会感慨万千，而绝对挤不出一丝笑容。

明清时期，北京作为封建皇朝的首都，是王侯公卿达官贵人的聚居之地，到处是豪门大宅。但在京城边缘地带，还有着一种破破烂烂的小屋，这种小屋则被称为“鸡毛房”。

对鸡毛房的记载，大约有三个：一个是蒋士铨的诗《鸡毛房》；一个是清代闽浙总督伍拉纳之子伍子舒在《批本随园诗话》中对本条诗话的批语：“京师鸡毛炕，专为乞丐而设，冬夜无火，以鸡毛围身，相倚而睡。鸡毛每筐值一二文，店钱则四文而已。”还有一个就是清末，法国传教士古伯察先生在他的著名游记《中华帝国纪行》中所写到“鸡毛房”。

法国传教士古伯察对“鸡毛房”的记载比较详细。他说，事实上，“鸡毛房”既是一种小屋，也是一种贫民救济组织的代称。该组织可以为“无处栖身的叫花子与流浪汉”提供一种用于过夜的“温暖的羽毛床铺”。“凡是无处栖身的叫花子与流浪汉，不问男女，都可以进入鸡毛房过夜”。但在天亮以后，离开鸡毛房时，“门口有人负责向每位宿客收取一文钱”。儿童与成人一视同仁，不可减半付费。

那么，鸡毛房里面是怎样的呢？“鸡毛房”就是一大间屋子，厚厚一层鸡毛铺满了地面。到了晚上，在这个羽毛的海洋里，人人都可以尽兴地经营与享用自己的安乐窝。那么，“鸡毛房”组织为什么不提供被子，而是提供鸡毛呢？原来，起初成立这种慈善机构时，负责人曾为每个寄宿者提供一条被子。但结果让人意想不到！因为到这里过夜的人都养成了一个坏习惯，喜欢把被子带出去变卖，或者改成一件御寒冬装。于是，慈善机构做了一条巨大的鸡毛被子，可以将整个宿舍全部盖住。白天，“大被子”可以悬吊在天花板上，样子就像一块巨型天蓬；晚上，当人人都躺进鸡毛褥子上，就通过滑轮将大被放下来。古伯察先生进一步描述，“但必须注意，为了防止把人闷死在里面，事先要给大被挖开一些气孔，好让睡眠者把头伸出来呼吸”。天亮以后，大被再次提升，当然预先要用手鼓唤醒大家，叫他们赶快把头缩进羽毛之中，免得自己的脖子卡在气孔里，连同大被子一起吊上半空。“大被吊起之后，就见这群乞丐在鸡毛中间爬来爬去，匆匆忙忙地穿上各自的破衣烂衫，准备分组出发，前往各个街区，为了可怜巴巴的生活之需，而不择手段地闯荡一天”。按照这个法国人的记载，“鸡毛房”是慈善组织为了解决穷人、流浪汉的睡觉问题而想出的不得已的方法。

“家丑不外扬”，“见着老外只说好不说坏”，或许是我们的传统，这个法国传教士应该也是没有获得“鸡毛房”的真实情况。“鸡毛房”是不是慈善组织建设的，这个我们不清楚，但是，一夜只收一文钱，一定是不准确的。伍子舒明确记载：“鸡毛每筐值一二文，店钱则四文而已。”他的意思是，买一筐鸡毛才一二文钱，而鸡毛房的店钱则收四文。虽然店钱不多，显然，开设鸡毛房是有钱可赚的，利润率还挺高。

住在“鸡毛房”里面是啥感觉？蒋士铨《鸡毛房》诗全文如下，仔细读过，你就能够有所体会。

冰天雪地风如虎，裸而泣者无栖所。

黄昏万语乞三钱，鸡毛房中买一眠。

牛宫豕棚略相似，禾杆黍秸谁与致。

鸡毛作茵厚铺地，还用鸡毛织成被。

纵横枕藉鼾齁满，秽气熏蒸人气暖。

安神同梦比闺房，挟纩帷毡过燠宫。

腹背生羽不可翔，向风脱离肌粟高。

天明出街寒虫号，自恨不如鸡有毛。

吁嗟乎！

今夜三千乞不得，明日官来施恩德，

柳木棺中长寝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