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与悲哀
我的家乡在河北中部,那是白洋淀边一个闭塞的小村庄。傍小村流淌着猪龙河水,我种地的父亲以及他的祖祖辈辈与淀水忠实依存。淀水悠悠,他们也不知为生活淌下了多少苦涩的汗水。
记忆中的村子很小,只有一百多户人家。贫穷笼罩着整个村庄。
清晨,放羊人的鞭子声拉开了村子舞台的序幕,远处传来悠长的叫卖声,各色的人物也陆续登场。村西花嫂子那尖锐的叫骂首先打破了晨的静寂,肮脏的咒骂声如相声演员嘴里的绕口令一般缠绕住整个村庄。我听了半天终于知道是菜园里的北瓜被人偷了。穷乡僻壤出刁民,这似乎有些片面,但也不全无道理。人们在贫穷的煎熬中已然退化的,就像是饿久了的狼,为了一口吃食,尽可以头破血流。那个北瓜是花嫂子家的早饭啊。她认为就应闹一闹。我想:人有时是一种可怕的动物,他有思维,便有了许多想法。这个想法在生成之初,甚至连自己都会吓到。后又产生了诸多欲望,无休无止,人之可怕就在于此。
在好心人的劝说中,花嫂子终于偃旗息鼓回家了。乡村恢复了宁静。可宁静注定短命。“砰”的一声,水缸破碎的声音夹杂着压抑的哭声传来,秀荣大妈和儿媳妇吵架了。我飞奔过去。大妈半跪在冰冷的地上,水缸里的水淌了一地。刚捕上来的养在水缸里的鱼正在竭力的蹦跶,仿佛想为自己寻一份生机。“这日子没法过了,分家就给了一个水缸,还给有裂缝的﹗”媳妇撂下一句话扬长而去。大家劝了一会儿也陆续回家了。村子又恢复了宁静,只有那几条鱼在做垂死的挣扎。一切都安静下来,可我还是从这宁静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分明像是酝酿着更大的悲哀。不久,秀荣大妈喝农药的消息传来,我战栗起来。一个鲜活的生命难道又要被贫穷吞噬吗?送大妈去医院的父亲回来后,只说大妈临终时很痛苦,抓着自己的手说“快给我洗胃﹗”她后悔了,可来不及了。人从呱呱坠地的洁白幻化成各种颜色,甚或乌黑,自然之色日少,而物欲之姿日盛。鸡毛蒜皮之事如何就成了生死大事?贫穷吗,还是愚昧呢?呜呼﹗还能说什么呢?我固守沉默已然不易,哪里还有力量去说出足以醍醐灌顶的语言,哪怕只是一句。
牧羊人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家了,各家的故事也已落幕。袅袅的炊烟升起,淀水悠悠,沉淀着祖辈多少爱与恨,生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