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开门（下）
夜，八点，路德维希大厦第八十八层。
音乐声戛然而止。
舞池中央升起一座高台，众人停止贴面舞，不约而同地向人群中的某人望去。
那人接过侍者递来的话筒，一口喝干手中的香槟，朝身边女伴歉意一笑，随即跃众而出，三两步走上高台，他朝高台底下应该是熟识的几个老头子打了声招呼，继而环顾全场，毫不怯场地开始讲话，“今天，是我儿子威廉的庆功酒会，作为他的父亲，绿能集团的总裁，我，汉斯·冯·路德维希，代表绿能集团以及路德维希家族，向诸位的光临示以十二万分的感谢。”
话音落，掌声如雷。
他耐心地等待掌声平息，接着说道：“想必诸位对我儿子威廉的事都有所耳闻，没错，在过去的三年里，他一直卧病在床，同虚无缥缈却异常顽固的病魔作斗争。”
“作为一个父亲，我自然无时无刻不在期盼他的苏醒，但是，作为一家上市公司的总裁，作为三千八百名员工的上司，作为路德维希家族的领头人，我得对他们负责，因此，在未能确保威廉百分百醒来之前，为了确保路德维希家族的顺利发展，我做了一个迫不得已的决定，将尚未成年的小儿子，亨利，选定为继承人。”
“而现在，我承认接下来的这个决定，对于亨利而言，是残忍了些，但是，‘长子继承’一向是路德维希家族的优秀传统，我也相信，亨利他作为路德维希家族的孩子，必然有着一颗宽容大度的心。”
他停顿了一下，环顾在场众人，大声说：“如你们所料，我宣布，威廉·冯·路德维希将成为路德维希家族的继承人，在不远的将来，他将从我手中接过绿能集团，在全世界的金融市场中劈风斩浪，为路德维希家族的发展及壮大尽心竭力。”
全场沉默了一刹那，继而是疯狂的欢呼声与呐喊声。
没有人察觉到角落里一个少年脸色阴沉，在少年的不远处，少年看不见的拐角后，一个金黄色卷发如同狮子王般狂放耀眼的男人，面容苦涩，在全场的簇拥之下，亦步亦趋地走上高台。
威廉看了一眼父亲，年纪将近五十岁却仍然英俊儒雅的中年男人朝平生最得意的儿子投去鼓励的目光。
威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接过话筒，按照早已拟定好的腹稿，轻声念诵，“我，威廉·冯·路德维希，承诺成为路德维希家族的继承人，为家族的发展壮大尽心竭力，必将不辜负长辈以及董事会的栽培与期望。路德维希家族，已经传承了上百年，在我的带领下，迎接它的只会是更加灿烂的辉煌。”
全场又是疯狂的欢呼与呐喊。
“不得不说……”卡密尔回过头，向周奈吐槽，“真的是很差劲的演讲稿，难道绿能集团全部都是技术人员吗，连一个能写好演讲稿的人都没有。不过……”她精致的脸上扬起讥讽的笑容，“威廉的上位，标志着全世界的青年才俊里头又多了一个新贵，那群女人又有的好争了。”
周奈一口饮尽杯中的马天尼，站起身，准备离开，他看向双颊酡红的卡密尔，犹豫了一下，“你不去凑个热闹？跟她们相比，我觉得威廉会更喜欢有学识有气质的女生。况且，你是学财务的，难道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能掌控一个真正的国际财团？去试试吧，就算失败，等到以后老了，你的青春也不仅仅只有美貌。”他很少说那么多话，或许是觉得卡密尔真的值得更好的人生，或许是对威廉——这个曾经的战友——有所亏欠吧。
卡密尔一愣，看着高脚杯中深蓝色的鸡尾酒液，沉思。
佐藤雅纪看着不远处喝的醺醺然摇摇欲坠的汉斯，轻扣耳机，“雪鹰，准备射击。”此时的佐藤雅纪，已经换上了一身侍者服装，而这身衣服本来的主人，此时正躺在厨房的冰柜里头瑟瑟发抖。
安德鲁朝天台底下吐了一口干涩的唾沫，右手食指搭住扳机，背部以及肩胛肌肉紧绷，就像拴紧了的发条，时间在他的世界中变慢，他能感受到每一缕夜风拂过发梢的悸动，他能听见远处直升机旋翼一帧一帧切割过空气的细碎声音，他咽下一口很小的唾沫，苦涩的液体流经食道，最终归于久久不曾进食的胃部，像小溪归入大海。
十倍镜倍率之下，准星像一支猎人的套索，牢牢锁住汉斯的后颈。
安德鲁坚定扣下扳机，枪口喷出火焰，在那一瞬间，载有麻醉成分的修普诺斯Ⅰ号穿过厚实的空气，越过五百米的距离，夜空中的疾风掠过子弹表面，如同触碰到无物。修普诺斯Ⅰ号从女人高抬起的裙摆以及男人猛一回头尚未定焦的视线中穿过，代表着热情的探戈舞曲，正进行到乐曲的最高潮。
安德鲁晃了晃被阿忒弥斯强大后坐力震到发麻的右臂，他对自己的精准度有着绝对的信心，早在皮头套服役期间，他就是狙杀领域的专家，对于如何判断风速与时机有着独到深刻的见解。
更何况，现在的他，可是世间一切风的主人！
凡风所过之所，纤毫毕现。
佐藤雅纪端着放满美酒的餐盘，看似在全场游走，但如果有人统计他的行动轨迹，就会发现，他走了无数个圈，而每一个圈的中心，都是汉斯。
周奈站在远处，端着一杯纯麦芽威士忌，如同静静等候螳螂狩猎归来的黄雀，看戏一般打量佐藤雅纪东西奔走。
他抿了一口金黄色的酒液，烈酒灼喉，跟马天尼相比，他更喜欢手中这杯“苏格兰的骄傲”（作者注，苏格兰地区一般被视为威士忌的发源地），这种酒常见于西部片，与龙舌兰一样，是牛仔们决斗归来后的最爱，他们高谈阔论，关于女人与金子，一边从左轮手枪里取出金灿灿的子弹，一边大口喝下金黄色的威士忌，金色，是西部男人最喜欢的颜色。
在佐藤雅纪说出“准备射击”后的十五秒后，汉斯明显浑身颤抖了一下，佐藤雅纪随手将餐盘放在吧台，然后一脸恭敬地快步迎向汉斯，他的右手穿过汉斯的腋下，左手扶住汉斯的腰，将汉斯稳稳地固定在身侧，佐藤雅纪向周围人露出歉意的微笑，周围人纷纷表示谅解，他扶着“醉倒了”的汉斯穿过人群，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八十八层这个喧闹嘈杂的世界渐渐离他远去。
安德鲁目送佐藤雅纪与汉斯二人离开八十八层，终于松了口气。
他轻车熟路地将阿忒弥斯分解成数个精致的枪械部件，随即小心翼翼地塞入琴盒。琴盒里真的有一把大提琴，只是宽度是普通大提琴的一半。琴盒分为两层，中间用隔绝X射线扫描的特殊材料隔开，这样才能安然无事地骗过机场安检。
这是安德鲁自己的主意，他骨子里还是流淌着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血液，也很推崇电影中主角在暗杀了目标之后提着大提琴盒在恐怖与惊叫中优雅的离开。
如果是装备部那帮毫无情趣的疯子的话，他们大概会选择直接派直升机空投装备。
“多么无趣又疯狂的一群人啊”安德鲁在心中感慨，他此时正提着琴盒，走在前往路德维希大厦的路上。作为狙击手，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是，作为这个二人小组中的驾驶员，他还得负责开车载着佐藤雅纪安全逃离。
佐藤雅纪毫无风度地一掌击晕了美貌的总裁秘书，这个全路德维希大厦恐怕唯一一位会说日本话的女人。他十指如飞般在键盘上敲击，如果女人还清醒着的话，会惊讶于他对保全系统的熟悉，网络世界中一道又一道需要密码以及权限才能开启的门户，在他的冲击下崩溃，直到最后一扇门户，攻势才如潮水般退去。
这道门户，需要虹膜验证，如果强攻，整栋楼的安保都会向八十七层涌来，而天台两架始终悬停的直升机，可不仅仅是用来打灯光的。
作为二人小组中的一员，佐藤雅纪擅长近身格斗以及数码设备的操控，除此之外，他也很善于随机应变。
他扒开汉斯的眼皮，红外线扫过虹膜，耽误了他一晚上的总裁办公室的大门终于开启。
佐藤雅纪将汉斯随意扔在一旁，他的身形忽然一顿，他嘴角上翘，随即缓缓脱下了西装外套，露出一身隐于白色衬衫下的流畅肌肉，他缓缓转过身，朝向无声无息尾随而来的周奈，刚要说话，就惊讶地发觉周奈从视野中消失了，紧接着，是腹部传来的钻心的剧痛。
佐藤雅纪整个人蜷缩成一只烧红了的大虾，他的意识强迫他作出反击，可是疼痛使他的身体选择放弃。
“这不可能！”他在心中大叫，他是近身格斗的专家，同时也是受过专业疼痛训练的特工，与世界上许多杰出特工交过手，也遭受过许多惨绝人寰的刑罚虐待，怎么可能会有人能仅用一拳就让他引以为豪的防御体系彻底崩溃。
他残存的意识只看到一抹西裤的影子，接着，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周奈将西装上的褶子抚平熨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大气不喘一口，将佐藤雅纪踢到一旁，然后步入总裁办公室，这个他昔日战友的父亲的办公室。
办公室很大，毕竟占据了八十七层90%的面积，入目所见的，是泾渭分明的五个区域：健身房，休息室，会议室，私人办公室，以及实验室。其中，以实验室占地面积最大，私人办公室居中，会议室、休息室在办公室的左右两侧，健身房在最左。
作为祖辈发轫于德国乡间的百年贵族家族的家主，汉斯还真是一点都没丢下德国人引以为豪的缜密思维。
周奈漫步在汉斯的私人办公室里，发现几乎每一份资料上都贴有标签，甚至汉斯还令人发指地在标签的角落上贴了张小标签，上面写着“标签的标签”。不过这样也好，不然光是找‘与会记录’，周奈就得找上很久，更别提复刻了。
他可以说是轻轻松松的就从一堆资料中找到了‘与会记录’，当然，自然不会是明明白白写着“与会记录”的文件，这份文件放在文件堆的最前列，用最古老的的档案袋封存，上面只写了一行日期数字“2017.8.23”，就是昨天，那场在白宫举行的秘密会议。
周奈将扣线一圈圈解开，他不知道，一个古老而又神秘的恢弘世界，即将向他开启尘封无数年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