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小提琴手

晚上下班回家，经常会在街头看到一个人在拉小提琴。

起初，我没有分辨出他的性别。他又瘦又高，站在德克士门外落地玻璃橱窗那儿，好像头都快要齐着玻璃门的高度了。这么高的个头，我远远看着，觉得他应该是一位男士。

可再走近些，除了花白的头发，满脸的沧桑，我分明看到他眉目间竟然有一丝女性特有的细腻和悲伤。我暗自惊叹，难道竟是一位女士？可再回头，那一身比较中性的外套长裤，虽看不清脸，还是怀疑，有这么高、这么瘦，瘦得如同一截长柄火柴的女士？

应该是男士，而且是一位年长的男士。我之所以不说他是老爷爷，因为他虽然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甚至还有许多类似老年斑的斑点，但是他的背一点儿都不驼，腰也丝毫不弯，即便是他站在玻璃橱窗前侧着身子拉小提琴，也丝毫没有一点老态龙钟的迹象。他站在那里专心拉自己左肩上的小提琴，就好像在一个平易近人的舞台上开自己的专场音乐会。陪着他的是一只毛茸茸的大白狗，毛很长，但不是很白，有的地方毛还一绺一绺的，与街头流浪狗的风格倒是很搭。这大白狗总是温顺地站着，或半蹲着，默默地听他拉琴。有时候甚至还匍匐在地上，把两只前爪伸出来，好像是在模仿丐帮的手势。我常想，幸好有大白狗和他作伴，这样才不会显得他一个人太孤寂。

在游人如织的大街上，他的确给人一种孤寂的印象。满街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谁多看他一眼。虽然他面前的地上也放了一个空的琴盒，那琴盒张着嘴，就好像随时预备着，如果有人赏识他的音乐，也很乐意接受人家的赞助或馈赠。可是我看到那个琴盒常常是空的，因此肯定，应该没有谁给大白狗或者小提琴手赞助。夜晚的街头，大家都匆匆忙忙地走过，或急着回家，或赶夜场，偶尔有压马路的情侣，也自顾自地看着前方，或者看向街边店铺花花绿绿的衣服、鞋子，或者街边大铁桶上已经烤好的令人垂涎的烤红薯，或者人家自行车头上插着的一丛丛晶莹剔透的糖葫芦，而他和它只不过被人当成街边的一道或动或静的风景。

在这样的大街上，他就那么满脸沧桑地，怀着淡淡忧伤地，神情专注地拉着他的小提琴。如此孤寂，如此另类，如此格格不入。可是他就那么安之若素地拉着，似乎也不大在意路人的态度，纯粹把大街当成了自己的舞台。

说句实在话，虽然我对小提琴一窍不通，但是我的耳朵也不太好糊弄。我觉得他拉出来的那个琴声的确有点呕哑嘲哳难为听的意思，当然比起最初他只能锯出几个音符来，还是好了一点，至少现在我能听出他拉的调调了。这也幸好因为大街上人声嘈杂，他的琴声淹没在来来往往的车声、人声，还有各种促销喇叭声里，也还算好吧。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街头拉小提琴，我只感觉他不是心血来潮，因为经常会看到他。但如果换做是我，只能拉出这种调调，可能会偷偷找个角落去练，而且最好是有隔音效果的那种小房间。这样，免得自己的琴声影响到别人，或者说就不会有人冲过来对我说，“亲，请饶了我的耳朵吧！”

可是他就那么不折不挠，若无其事，无动于衷地拉着他的小提琴。若论他的穿戴，其实说起来还蛮潮的。他经常会戴一个毛绒绒的，尖顶的帽子，上面还挂着一个绒球。我常常觉得这个帽子其实更合适他的孙子那种年纪。可是他戴上也没有太明显的违和感，只是颜色稍微靓丽一些，尤其是跟他脸上的沧桑不搭，跟他花白的头发也不搭。至于说他为什么要一直拉琴，可能他觉得这样子练习会提高琴技，或者说就是为了练习自己的胆量，至于大家是不是愿意给他赞助就随便了？这样说起来，他对于赞助还是比较佛系的。

有时候我也想，要是换一个场景，比如说月华之下，路灯深处，树影婆娑，暗香浮动，他在这种背景下拉琴，就会有一种非常神秘、朦胧的感觉，或许还有点吓人。可是他选择了夜晚繁华的街市，或许他真的就是用这种方式来提高琴技，既练了胆量，圆了梦想，还不会吵到家人邻居？

对他猜测得多了，我也在想，可能，正是街头的热闹与他的疏离，让他在我眼里既突兀又神秘，让我从他的世界经过又不明所以，让他从我的世界飘过又荡起圈圈涟漪。我们在时空交错，又沿着各自的轨道旋转，而这样的我们，便构成了这个喧哗热闹又扑朔迷离的世界。

而在我与他交错的那一刹，我佩服他的胆量，还有他坚持的那股子韧劲儿。除此之外，我会送他一句话，哥们儿，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