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事在狗
一
“我说过多少遍了，写出来的文章，要言之有物，不能堆砌一些华丽的辞藻，像你这样满篇跑着火车，看着有气势，其实是猪八戒乱舞钉耙——不着边际。重来！”周局长拿着材料，不停地拍打着桌子，冲着一边站着的小孙直嚷嚷。
小孙是办公室的文秘，今年二十七岁，身材颀长，白白净净的，穿着一件灰色的羽绒袄，弓着身子哈着腰，不停用手擦拭额上细密的汗粒。看到局长怒火冲天的样子，心里是一阵阵哆嗦。嘴里连连道歉：“局长，对不起，我赶紧再改。”
“这个，你要多动脑筋，广开思路，胸怀全局。不能把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拿出来搪塞。年轻人，还是要加强学习啊。”周局长见小孙一副诚惶诚恐模样，便缓了语气。往椅后一靠，前后晃了晃身子，摆了摆手。小孙赶紧蹭过去，摸过那份材料，小心问道：“局长，您先忙，我去了。”周局长闭了眼，只管晃荡，良久，鼻子里“嗯”了一声，小孙便如逢大赦般一道烟溜走了。
回到办公室，马主任笑吟吟凑过来问道：“方才我从周局门口经过，听着里面动静不小，怎么？挨训了吗？”
小孙沮丧坐在自己桌前，扬了扬手中的材料：“还不是因为这个。都弄了好几遍了，依然不过关。”
马主任挨着小孙坐下，拿过材料仔细看了看，半天没吭声。良久，才大有深意地望着小孙说：“以老夫所见，按说，这材料没问题。”
“啊！”小孙大吃一惊，睁了眼望着马主任，然后急急问道：“那问题在哪儿？”
“这个嘛，也不好多讲。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要小心了。这段时间，刘副主任高升了，目前缺一位副主任，你是考察对象。但一直迟迟不见动静，今天你又对不了局长的胃口挨吵，非同小可，非同小可呀。”马主任感慨着拿手理着他那稀疏的头发，叹着气踱回自己桌前喝着茶。
小孙如吃了苍蝇一般，心里堵闷得慌，张捺着心跳定神修改稿子，忙乎了好一阵儿，才搞定。下班回家走在小区的便道上，一直在苦苦思索着马主任的话，挪动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三歇。与他同时入职的哥儿们，早就原地提的提，下派基层升的升，唯有他还是老和尚般不急不缓敲着木鱼。好不容易逮着个升迁的机会，又十月怀胎般，迟迟分娩不了，今天又摊上这事儿，不是雪上加霜吗？
二
正烦闷想着，忽听耳边传来一阵汪汪声，扭头后看，一只雪白的博美，张牙舞爪正冲来对着他吠叫。小孙没好气地跺一跺脚，吼一声，那狗便跳跃开去。便转身又走。谁知那狗也跟了上来，再回身呵斥，狗便往后退，再跺脚时，这狗竟然呜呜咆哮着疾如闪电，一口咬住他左腿裤脚。他娘的，人倒霉连狗都欺上头了。
小孙大怒，抬起右脚，狠狠踹去，那狗便腾飞起来，在晴朗的半空里划过一道弧线，直向路边的一棵落光了叶子的粗壮的梧桐树撞去，随着一声尖利的惨叫，那狗掉落地下，前后腿抽搐一阵，头一歪瘫软了。
“死有余辜！”小孙犹不解恨，走上前又用脚踢了踢死狗，四下望去并无一人。又想，还是赶紧溜之乎也，不然，等狗的主人来到那又得费一番口舌的。正想拔腿走人，忽听女人的声声呼唤：“儿子，儿子。小羊，小羊，你在哪儿？快回家啊。”
小孙大吃一惊，这是周局长的夫人，难道这踢死的狗是他家的？此时，小孙欲跑不能欲停不得，只好讪讪站在原地，瞬间，女人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肥胖的身子颤动着，见了小孙，急急问道：“孙秘书，你见我家的博美没？”
小孙尴尬搓着双手，轻声说道：“大嫂，对不起啊，不知是您家的狗，方才它撵着我咬，还把我裤脚撕烂了，被我踢了一脚，撞到树上······”
女人不待小孙说完，急急跑到树边，抄手抱起那狗，已气绝身亡。女人立即呼天抢地哭嚷起来。小孙也赶忙过去，不停说着好话，并发誓赔偿一条上等纯种的博美云云。女人止了泪，睁眼瞅了小孙好半天，咬着牙道：“你赔？这狗伴我好些年了，你赔得起吗？你等着！”抱了狗，怒气冲冲哽哽咽咽着去了。
三
小孙望着女人远去肥硕的背影，寒彻骨髓，女人那一声“你等着”，又如一把冰刀，直戳心窝。
“咦——唏！”小孙拍打着自己的脸颊，跺着脚，悔得直吸冷气。这真是流年不利，人走倒运放屁打脚后跟，喝口凉水都塞牙啊。
下午上班时，小孙怏怏来到办公室，坐在那儿发愣，心乱如麻。一边的马主任见状，便说道：“也别为那个升迁的事儿太挂心，顺其自然就好。”小孙犹豫了再犹豫，哭丧着脸对马主任说道：“马大哥，还提拔呢，这回，可能彻底死翅翅了。”便把踢死周局长家狗的事儿说了一遍，哆嗦着问：“你说这可咋办？”
马主任一听，惊讶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捶胸跌足道：“完啦完啦，你这可摊上大事了。那周局长是著名的妻管严，如今你弄死他老婆心爱的狗儿子，枕头风刮上个十级八级，你还能有好果子吃？”
“唉，谁知道是他家的狗？况那狗着实可恶。”小孙沮丧垂首搓手。
“说什么都晚了。为今之计，事不宜迟，你瞅个机会，赶紧去局长那儿沟通，不惜代价取得他的谅解，否则后果难料。”马主任出谋划策。
小孙想了想，便拿着修改好的材料，欲走欲停的样子。马主任问：“又怎么了？”
“我有些害怕，不知咋讲。”小孙满脸的惶恐。
“怕什么？只管说啊。有事了，你还装作大尾巴狼，这更会在他心里留下恶劣的印象。”马主任皱起了眉头。
小孙战战兢兢敲响周局长办公室门，进来后，便见周局长正仰靠在椅背上假寐。他小心蹭到桌前，闻得一身酒气，见到桌上茶杯空了，便放下材料，拿起杯子续满开水，轻放桌上，低声说道：“局长，您用茶······”周局长慢睁眼，看到了他，说道：“哦，是小孙啊？材料弄好了？中午外面有个应酬，多喝了几杯。”便一手端过茶杯，喝着，一手翻弄着材料。
小孙看着红光满面的周局长在看材料，吞吞吐吐说道：“局长，对不起，有件事做得很不地道，让嫂子生气了。”
周局长惊讶抬起头望着他，片刻问道：“什么事？中午我没回家，应酬完就直接来上班了。你在哪儿惹着她了？”
小孙低头踌躇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局长，我把你家的狗······”
“那狗怎么了？”周局长急切地问。
“被······被我一不小心，弄······弄死了。”
“啊！”周局长轻呼一声，放下材料，站起身，便在屋内来回踱着步。
“那狗是条好狗，可我，可我真不该，我······”小孙恨不得跪在地下变成那条死掉的狗。
“什么好狗坏狗，狗就是狗，死掉就死掉了。你别自责。”周局长踱到小孙面前，满面堆笑安慰着小孙，又亲热地握住他的手，拍了拍他肩膀：“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惊恐得这样？”
“可是嫂子他肯定万分生我的气，要不，我再想法弄来一条赔上？”小孙抬脸望着周局长，诚恳地说。
“别，别别，千万别！”周局长一脸正色阻止小孙。然后很高兴的样子坐回办公桌前看材料，迅速看完，笑吟吟说道：“嗯，这次修改得不错。好好，你把它拿去打印吧。”小孙取过材料，站在局长身边，偷觑局长，见他一脸笑容不停理着头发。趁此机会，小孙可怜兮兮说道：“局长，那狗······”
“好好，这事我知道了，狗的事儿别再提了。没事没事。别有思想负担哈，小孙。”摆了摆手，小孙知道再说无益，便告辞回来。
四
“材料过了吗？那狗的事儿说了吗？”马主任等小孙进门，就急急问道。小孙便把见局长的情况说了一遍。末了，心有余悸对他说：“好像局长并不怎么生气，还挺高兴的样子。”
“领导就是领导，出牌往往不按套路。天心难测啊。”马主任沉吟着。这话说得小孙一时轻松的心，又紧缩起来。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几日，全局上下都知道小孙踢死了周局长家的狗。一时街谈巷议，有说小孙是故意发泄怨气的，也有指责那狗的，也有说小孙高傲自大，连局长都不放在眼里的，打狗还得看主人面呢。还有的幸灾乐祸，认为小孙以后的日子可真是过得连狗都不如了，种种流言，让小孙寝食难安。上班时，看到大家那复杂的眼光，小孙更是如坐针毡。
忽一日，局里宣布小孙提任办公室副主任，这让他呆愣得目瞪口呆。马主任也是痴痴望着小孙，半天说不出话来。散会后，小孙怯怯问马主任：“这是什么骚操作？不给小鞋穿，竟然还快快提升了？”
马主任喝着茶，不停理着稀疏的头发，良久，很莫测高深判断：“你说不定成事就在这只狗上。你想啊，正因为你踢死了他家的狗，周局长为显示宽宏大度，反其道而行之，偏偏提了你，以堵众人之口，这才是高明的一着棋呢。”小孙听后，狐疑盯着马主任，半天没吭声。但不管怎样，因祸得福，总是让人如释重负，快活爽朗。
星期天下午，周局长悠闲在家里品着咖啡，拿过手机拨了电话。接通后，低声说道：“晚上来我家吧？”
“才不去呢。每次偷偷摸摸去到，你家那母夜叉虽不在家，可你家那狗着实令人生厌，仿佛与它有仇似的，总是冲我汪汪乱叫不停。”一个娇柔的女声说道。
“嘻嘻，那狗已经挂了。”周局长满面笑容道。
“不可能！你家那狗金贵得如儿子，你不是说母夜叉警告过你吗？只要狗死了，就找你算账，与你没完。”
“这狗可是小孙当着她面踢死的，不关我事。这狗早该死了，逢年过节下面来家联络感情的，它都一律冲着人家汪汪凶叫，烦死个人。如今她因死了狗，心情不好，出外旅游散心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