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死亡和解了才活着

当初看完《活着》的时候，很沉重，想说些什么但无从说起。那时，对富贵这种活法，很震撼，却又有些不以为然的。日本小说常常会以自杀为结局，但在我的眼里是一种理所当然。大约我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比较极端的人，如果活得没有尊严，底线被践踏，我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亡是最安静也是最激烈的结束方式。

离我看完这本书大约过去了两年了。本来想重读一遍，但是我发现我看不下去，太沉重。用悲剧来表现“乐观”这个主题，一种置死地而后生的淋漓尽致。

只能跳着读，把书又浏览一遍。当合上书，剩下的只有死亡。大约近几年经历了太多的死亡。这两天，刚刚翻看一篇十年前写的关于一个小生命的记忆。虽然，我跟他不算熟悉，但他给我的印象太深。30岁以后，死亡是一个出现频率很高的词语。爷爷的兄弟姐妹二十余人，连同配偶算起来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可是他们这一辈人还在世的屈指可数。父亲这一辈的亲戚朋友也渐渐有去世的消息传来。姑妈五年一次的同学聚会，不管在哪里必定赶回来参加。参加完了开着玩笑说，“到了我们这个年龄每次参加都是为了看看又少了谁，我们班还好走了两三个，隔壁班已经走了十几个人了”

唯一一次目睹死亡降临的过程是在医院。那天去病房里探望八十余岁的姨妈，隔壁床的老人，几分钟前她女儿还在喂她吃东西，几分钟后她便与世长辞。姨妈打着手势示意我们离开，她自己落寞地闭上眼睛，转个身子睡觉。不过一个多月后，侄子传来消息姨妈也与世长辞。

即便自己也不断经历着跟灾难、死亡擦肩而过。那次离开泸沽湖，路上一直塌方，我们的车经过的时候，司机师傅说，赶紧过去，还会继续塌。我们的车才过去，后面的路就又被塌方堵上了，我们后面看不到车。那时年轻，一点都不以为然。

后来躺在手术台上感受身上放着的手术器具在一件一件变少。出院的时候，看着医院大门和跟大门相邻的殡仪车通道，不由心生感慨，多少人从这边的门进去，离开的时候从那边的门出来。两门相差不过一米，却隔离着生死。

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可是我越来越觉得“未知死，焉知生”。富贵的一生便是如此，经历了多次死亡之后，他跟自己和解了，活着就活着，坦然而欣喜地看待自己的一生。但他并不是一开始就能跟自己和解，坦然地接受死亡。他第一次面对死亡，是他爹死了。他“......一会恨这个，一会恨那个，到头来最恨的还是我自己”。从一个无忧无虑任性的少爷，突然开始面对真实的生活，面对那个很亲的人突然就不在了的现实。富贵娘很怕他想不开，常对他说“人只要活得高兴，穷也不怕。”富贵娘给他传递的信息“要活着”。这个时候的富贵，活着只是一种本能，他惧怕死亡。死亡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他连解裤带都没有。死亡需要勇气，他没有那个勇气。

第二次是老全的死。老全、纯生、富贵三个人在一起。老全爬去坑外找大饼的时候，富贵和春生的反应是“赶紧向老全叫“快回来””。而在老全被炸死后，春生出去找大饼“我没叫他小心子弹”。一开始是认为出去找吃会被炸死，所以不要出去。这种想法在老全死后有了转变。反正都要死，能吃上大饼也是好的。对于活着还是死去，富贵已经看淡了，所以连跟春生说一声“小心”都没有。我一直觉得乐观就是，不管环境有多恶劣，能找到这个环境里最舒适、最适合自己的位置就是幸福的。既然不能活，能满足口欲也是好的。虽然，他自己没有去找，但对于生死他开始可以坦然去接受。

可以回家了，解放军招摇船工，他想去，想感谢解放军没为难他这个俘虏还给了回家的钱。但最后还是没去。回家见亲人的急切的感情让他放弃了摇船报恩的念头。这个时候，支撑他不轻易靠近死亡的是亲情。

我觉得对富贵影响最大的死亡，是龙二的死。当龙二死的时候，他最后不敢看。对他来说是又一次死里逃生，所以他对自己说“这下可要好好活了。”到这里富贵对活着的态度“能活着就活着”的基调才定型。他由原来的悔恨自己给家人带来不幸，变成庆幸他家出了他跟他爹两个败家子，才有他的免去一死。他渐渐悟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无常。这是对人生起伏一种豁达的态度。后面有庆、家珍、凤霞、二喜、苦根的死，富贵都是坦然地面对。

家珍病得很重，富贵以为有庆死了，她撑不了多久。结果，她走在凤霞的后面。临死的时候，家珍对他说“你还得好好活下去”。不管是富贵娘还是家珍传递给富贵的信息都是好好活着。

家珍死了，他甚至觉得“家珍死得好，死得平平安安，死后一点是非也没有留下”。他跟自己和解了，没有怨恨。最后苦根撑死了。他想通了，一年一年地活下来了。还买了一头牛，一头跟他一样年迈的牛，相依为命。

余华先生在自序中写到“写作的过程让我明白，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活着，不是为了什么而活着，但活着总得有一个足以支撑的支点。富贵能活下去，一直都是因为有亲情的支撑。他做得再混，他的家人都在包容他，他爹是，他娘是，家珍更是。这是他能坦然活下去的支撑。春生最后没活下去，提到他妻儿的时候，他没接话，只是说他被吊打，提到爹娘的时候，他说他们已经走了。这个世界上如果剩下两个人能无条件包容你，那一定是父母。没有了足够支撑春生活下去的支点，最后他还是走了。

最后还有一头老牛陪伴着富贵。那头老牛是他的家人，有家人他就能活下去。他不是为牛而活着，但牛让他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