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营业中
上海赛区 上海大学 学生作品
小说作者：陈智红
序篇
小镇里没有夜生活，到了夜晚九点，大部分的店都关了门，没有灯红酒绿，没有夜夜笙歌，连找个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都困难。可是，有一个酒馆，到了晚上12点才会营业，早晨8点关门，夜深了，小镇里只有这一处是亮的。
你说，那会有人光顾吗？
有啊，还不少呢。
酒馆老板是狐狸阿北，一到夜晚十二点，门口“今日营业中”的牌子就开始亮了。光芒没有侵略性，只是在黑夜里静静地发着光，像夜里的萤火虫。
狐狸阿北来小镇已经有五年了，阿北沉默寡言，做的东西倒是有一手呢。他来的时候就盘下了这个小酒馆，却天天不见开门，镇子上的小伙伴们都感觉奇怪。
有一天，黑熊先生下了夜班，闻着小镇里的酒香味就寻过去了，发现阿北正在烧酒，赶着正是海鲜产值的季节，过了一下酒瘾。
从此，镇子里的小伙伴们都传开了，狐狸阿北酿的一手好酒，而且啊，狐狸阿北的酒馆只在夜里开张。
夏日已经收起了它的锋芒，夜晚也开始凉了。
偶尔外面刮的阵阵小风，撩得树叶在地上打转，在提醒秋天就要来了，太阳他再也不能嚣张了。
犀牛笨笨是今天的第一个客人。
“来杯小麦酒，不用温，一份鸡蛋卷，不搁葱。”
他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来了，这次出现的原因估计也很简单。
他的女朋友是只鸟。
一年算下来，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能够相处。
守候的滋味好受吗？应该很苦吧。
他只是一杯一杯将酒下肚，没有说话。
锅的温度烧得刚刚好，蛋液柔软的姿态在锅里慢慢成了形。
“哟，今天让人抢了先，我在门口就闻着香味了。”黑熊扯着大嗓门就出现了，黑熊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是小镇里的电力维修工，夜里下了夜班，经常来店里小坐。天气热的时候，能喝大半壶冰啤，嚼两三粒花生，倒也好不痛快，天气冷的时候，温一壶小酒，总是热气刚冒，他就踏着步进来了。
“我说老兄啊，你就没想过找个正常的伴侣，过正常小夫妻的日子吗这一年到头相处不了多久，就又要分开，谁受得了啊。”
“哎，我说黑熊兄弟，你连对象都没有，好意思说我吗？”
“没对象归没对象，可爱人不在身边，终究是闹心，不是吗？”
犀牛倒是没反驳，静静地喝着酒，夹断蛋卷，三口并两口地吃掉了。
说起燕鸟和犀牛，倒也是一桩奇妙姻缘。
候鸟和走兽的姻缘。
燕鸟是去年春天来到这座北方小镇的。
那时候还有寒气，偶尔清晨，窗户还有凝霜。
太阳出来，窗户才开始变得透彻。
犀牛开门的时候，忍不住朝手掌呵了两口气，跺了下脚。
然后，脚边传来了尖叫声。
“你这笨牛，踩着我翅膀了！”
“啊，不好意思，我没看见，可你为什么在这呢？”
“你这不是客栈吗，可我来的时候，店已经关了。我说，你们这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夜晚才十点就一片漆黑，都没有夜生活的吗，真是无趣。”
犀牛忍不住笑了，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吧，我确实很多年没见过鸟类了。
“那你快请进吧，我们小镇确实休息得早，话说，你这也来的太早了吧，天还没大回暖呢？”
“要你管。”燕鸟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客栈。“喂，我去过那么多地方，可没见过这么寒酸的客栈，我说，你们店里有什么吃的，快给我上些，饿死老娘了。”
于是，燕鸟在店里住下了，天还没大暖，燕鸟多数时候还是待在房里。入夏后，犀牛经常带燕鸟去河边玩水，但谁都看得出来犀牛眼里多了一份柔情。
可是，四季变换总是由不得你啊。
天又开始转凉了，眼见要入秋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清起来，犀牛急得啊，他找来茅草给燕鸟的床铺了一层又一层，用报纸糊住了房间里所有的缝隙，可燕鸟还是一天不如一天，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嘿，我说你快去南方吧，趁天气还未恶劣。”
燕鸟没有回答，躺了几天后还是决定走了。
“我说燕鸟，你记得来时的路吗？”
“哎呀，到了来年春天，夜里估计最黑的就是你们这疙瘩了，奔着来就行了，我说大块头……”
“嗯？”
“等我回来时，你还爱我吗？”
“爱。”犀牛挠挠头笑了，这个词还是牛生头一遭说呢，嘿嘿。
然后，燕鸟在一个天气清爽的清晨飞走了，犀牛每天天没大亮就开门走走。
今年春天的时候，犀牛一大早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我说笨牛，外面太冷了，你快开门啊！”
犀牛忙不迭地去开了门。
你说，等待很苦涩吗？
我不知道，反正我掰着掰着指头，你就回来了。
带着南方和煦的阳光和温暖，带着爱，带着你。
反正，我知道，你总会回来的，对吧。
刚过处暑，前几日大家伙凑一块了，嚷嚷着要上南山露营，因此这几日店里倒是清净。
“哎呀，累死我老龟了。”
乌龟阿懒驮着一大袋东西就上店里了。阿懒其实不懒，只是他做事太慢了，所以有了阿懒这个名字。
“我说，阿懒，你驮着一大袋什么呀？”
“萝卜啊，最好的萝卜呢，我托隔壁骡子大叔特地从城里带回来的，说是营养成分更高，甜味也更足。这明儿不是我家飞毛腿生日嘛，我想给她办个生日趴。飞毛腿她也没什么爱好，平时都要将就我，这生日嘛，总不能再让她委屈了，明天我把大家伙儿都叫上，我们一起热热闹闹地给她过个生日。”
“好。”
“你送完不回去？”
“我傻嘞，一大清早从家里赶过来，走到半夜才到，我现在回去，明天能不能赶过来都是问题呢，先给我来壶酒，几个下酒小菜。”
乌龟阿懒从小就和兔子小清一个幼儿园，乌龟走得慢，所以乌龟妈妈干脆直接把家搬到了学校旁边，方便阿懒上学。兔子小清住在镇子的池塘附近，离学校远着呢，不过小清走得快，所以无所谓。
“阿懒，听说你祖上赢过我祖上啊，要不我们比一比。”
阿懒老实，兔子有事没事就爱调侃他两句。
“那是你祖上太骄傲，我们乌龟怎么跑得过你呢，清儿你可不要那样，太骄傲。”
学校里的小伙伴都不愿意和阿懒一起走，因为阿懒走得实在是太慢了，谁都受不了。
刚开始，因为阿懒人很好，大家都愿意和他一起玩。阿懒说，你们先走，你们先走，我走的慢，大家都说没事，还可以多看看风景呢。
大家就那样憋着劲跟着阿懒慢慢吞吞地走回去，觉得阿懒反正家里也近，送他走后，大家的进程就会变快了，可是阿懒走得实在太慢了，体育课豹子老师都允许阿懒不用参加。
第二天。
绵羊阿花说，我先走了今天，我妈妈叫我去舅妈家玩呢。
松鼠玲子说，那个，我和长颈鹿阿木去前面的店里逛逛再回去，你们不用等我。
阿懒问兔子：“清儿，你没有什么事吗？”
小清说：“怕什么，我走得快着哩。”
然后，他们就这么一直并肩走着，入冬以后，太阳下得早，阿懒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满天空满天空都是红色的，余晖打在清儿白色的绒毛上，异常好看。
阿懒说：“清儿，你真好看。”
清儿说：“你这阿懒，讨好我作甚，你到家了，我走了。”两只竖起来的耳朵通红通红的，然后一溜烟就跑回家了。
兔妈妈看见飞奔回来的小清，大声嚷道：“你这孩子，还是这么急性子，整天毛毛躁躁的。”
然后，小清就这样陪着阿懒走过了幼儿园，小学，中学，走过春夏秋霜，冬雪。
第五个年头的时候，小清和阿懒办婚礼了。
婚礼上，阿懒问：“清儿，这些年，你陪我走的路，心里该有多憋屈。”
小清说：“校门口卖冰棍的河马大婶每天六点半会准时收摊回家，然后河马大叔会准时来接她。向日葵真的是朝着太阳的方向的，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她就开始耷拉着脑袋了。你知道吗，蝴蝶偏爱苜蓿花，怪不得苜蓿蜜那么甜，被偏爱的滋味肯定甜啊。阿懒，我真的真的看过很多风景了，谢谢你。”
所以啊，爱一个人的时候是恨不得把每一分钟变得无限长，是什么时间观，意识观，价值观统统被冲进马桶，是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你在这个世界缓缓前行，我就有这么爱你。
狐狸阿北的酒馆生意有时冷清，有时热闹，夜深了，白天时无暇顾及的挠心的事自然就浮现出来了。所以啊，有人说，躲得过对酒当歌的夜，躲不过四下无人的街，来阿北酒馆的客人们啊，大多有自己的心事。
黑熊算是店里的常客了，一年四季很少落下，久了，倒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朋友。人多了的时候，他会大声嚷嚷，瞎扯几句，兴致高的时候，还会给大伙儿高唱几首。人少的时候呢，他就那样静静坐着，好像从来都不是一个喧闹的主儿。黑熊先生一直都是一个人，关于他的事也有不少人猜测，可他总是笑笑置之。
今天他又出现了，不过比平时晚了半小时。
“今天喝什么酒呢？”
“不喝了，老板，给我来碗海鲜粥吧，多放虾。”
“好的，粥暖胃，再适合不过了。”
粥在锅上咕嘟咕嘟的冒泡，黑熊就这样一直盯着那锅粥。
“今天是八月初七吧。”
“嗯。”
“六年了，她还是没有回来。”
黑熊和鸭子波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用人类的话来说，是青梅竹马，是这辈子即使你有了新欢，都脱不了的干系。可黑熊不这么觉得，至少，他觉得自己不会有新欢，他喜欢波儿，是想用尽一生去守候的喜欢。波儿知不知道？没关系啊，一直这么待着就好了。
波儿从小就和其他的鸭子不一样，她不和其他的鸭子一样喜欢吃小河里的鱼，她就喜欢吃虾，喜欢吃新鲜的虾，她说一点都不喜欢鱼的腥味。于是，黑熊天天下了课就去河边抓虾，波儿喜欢的，黑熊都愿意给。
有一天，她在课堂上，听说了丑小鸭变天鹅的故事，波儿说，有一天，我也会飞的。波儿，丑小鸭天生就注定了以后是会飞的，你们鸭子可不一样。那有什么关系呢，以后我会发明出会飞的翅膀的。
黑熊很傻地笑了，他就喜欢看波儿永远都是一脸坚定的样子，一副天打五雷轰都不怕的样子，反正波儿喜欢雨天啊。可他不知道的是，波儿的坚定确也注定了波儿的离开。
从那一天起，波儿极其喜欢极限运动，越疯狂的事情，她越想去做，刚开始，黑熊会陪她去游乐场玩，去坐过山车，坐跳楼机。但是有一天，波儿去蹦极，黑熊看到波儿一下子就从高空中掉下来，腿都吓软了，他瘫坐在地上，“我好像抓不住波儿了”。
波儿从蹦极回来以后一直很兴奋，她说：“黑熊，我好像能够感受飞翔的美好了，我好像对这种感觉上瘾了。老鹰教练告诉我，地图的南方有一个地方叫安里国，那里的人们热衷于发明一种飞行器，就是那种，你借风跑啊跑啊，然后就可以升空飞翔的东西，而且那里每年都会举行大赛，卫冕冠军将会成为一种荣耀，那好像就是我一直一直憧憬的东西啊。黑熊，我现在觉得开心极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发了。”
波儿那天的神情黑熊一直没有忘记，像是满天星河装进了眼里，再美不过了，然后，黑熊意识到，他快要失去波儿了。
八月初七，黑熊的运气好像格外好，他提着一娄活蹦乱跳的虾子去找波儿，可是敲了许久也没见开门，黑熊一直等到深夜也没有等到，然后回家把虾子熬成一碗粥。
波儿现在应该很快乐吧，可黑熊可以陪着波儿去的啊。
有一天晚上 梦一场
你白发苍苍 说带我去流浪
我还是没犹豫 就随你去天堂
今天的酒馆倒是好不热闹。
犀牛、黑熊都在，大艺术家老狼先生也在。暖一壶红高粱，最适合秋天不过了，不过，今天倒是来了一位新鲜客人，花店女儿的粉红小猪也来了。
“我说，姑娘，天这么黑，不乖乖在家待着，出来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找个地方待着。”
“这个年龄的小姑娘最容易有烦恼了，老板，给她一碗葱油拌面，账一块记我单上。”
大家只是看了一眼小猪，便自顾自地开始小酌，聊起天来了。谁没个年少的时候呢。
第二天……第三天……小猪都来了，菜单呢，和那天黑熊给点的一样，一碗葱油拌面。面过热水，锅里油热的滚烫，撒一把葱花，香味就开始散开了，直击唾液腺毫无防备可言，然后把滚烫的油浇在面上，最简单，却也最叫人温暖。
店里的常客们也渐渐接受了这个小姑娘的存在。
“老狼先生，你从小就这么厉害吗？”小猪终于在第五天开了腔。
“哈……哈哈，怎么个厉害法，卖画的，有时候运气好，卖出一幅画，还能多喝几杯小酒，大多时候是穷困潦倒的，小姑娘家的别光看表面啊。”
“可这不是你喜欢的事吗，挣多也好，挣少也好，都愿意全身心去做，不是吗？”
“嗯……好像确实是这样。”
“老狼先生，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刚从公司里辞职，我待着不开心，我知道那不是我想做的，我心里好像有个方向，却不是很确定，那种惴惴不安的未来，我觉得我心里是有个出口的，一定有，可是我说不出来，因为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没有一点比人强，没有一点值得称赞，我不像您，有天赋，好像一出生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小猪扑粉的脸因为急促地说话变得更红了。
“也说不上什么天赋，就是去做让你觉得开心的事吧，孩子。”
老狼年轻的时候也就是个搬运工，体力活，靠着年轻，身强力壮混口饭吃，可和艺术搭不上一点关系。他也曾和大多数的年轻人一样感到彷徨和毫无前景可言，至于为什么成为了画家，好像也皆因为机缘巧合，并没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也没有多大励志的成分。
工作之余的大部分时间，老狼都会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写写画画，他没有什么企图，就是觉得画画让自己放松，他画工地上的场景，也画小镇有的日暮，偶尔也画小镇里美容院的好看姑娘，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工作，闲暇之时画画，好像看得到尽头，却又好像不是滋味。成为专职画家？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世上有人耗了十几年学画都没有熬出头，何况是他呢。
一般工地里的工人们下了班就会去小镇里唯一的一个澡堂搓澡，然后一起去路边的小摊喝酒、猜拳，老狼从来不参加这样的小聚。时间久了，大家都好奇老狼闲暇时间都在做什么，是不是偷偷藏了什么姑娘，去他家里一看，也倒有趣，身体庞大的老狼就拿着画笔，沾着墨水，趴在桌子画画。
这工人拿笔啊，样子也是逗坏了大家，大家都拿老狼开玩笑，你这是要当艺术家啊，老狼没有说话，但是那段时间他默默地把所有的画具都封起来了，好像不适合吧，就这样想着，然后日子也一天一天过去了。
至于老狼为什么最后还是当起了专职画家？说了啊，就是机缘巧合啊！有一天，镇子里来了一个大城市来的富商金钱豹先生，全身的毛发好像都在诉说着他的富有。你可别以为他是什么大暴发户，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天生带着富贵气息，但人家可是个文化人，金钱豹先生在动物王国的首都经营着一家画廊，他的画廊里出售着动物王国最出名画家大象本先生的杰作，也捧红过不知名画家的作品，总之，他是个有眼光的富商。
倒是好玩，他来的第一天夜里，就来到了阿北的酒馆。
阿北问他，“你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金钱豹说，“我一半的时间在寻找有眼光的买家，一半的时间在寻找有潜力的画家。”
“可我既不是有眼光的画家，也不是有潜力的画家啊，你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夜是最显情绪的时候了，所以阿北先生你也是最懂人心的了，除了找你还能找谁来寻这消息呢。”
“画我是不懂，人心呢我也不懂，朋友我倒是懂，小镇南巷住着老狼，老狼呢，是个粗人，可他画画是出于本心，用心的东西啊，会有人懂。”
后来，金钱豹带走了老狼的很多画，也让他经常画，所以呢，老狼就辞了原来的工作，专心画画。金钱豹有时会从城里寄来一大笔钱，但是也经常很长时间没有来信。老狼呢，钱多的时候就来酒馆里坐坐，钱少的时候就少喝点，但是笑容是真心的。
小猪来的第七天，阿北讲了这个故事，小猪听完以后，一言不发，只是一直坐到凌晨八点打烊的时候才走。
后来，听说，小猪开了一个甜品店，名字也俗，叫“从心”。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