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兮凤兮求其凰》
文/秋明沫
《凤兮凤兮求其凰》【壹】
青峰遣信鹰来时,巫山海棠正值盛开繁茂的时令,花瓣悄然间落满肩头,迷离之中,巫嬗仿佛见花叶错落里,那袭飘若谪仙的青羽衣向她缓缓走来。
说起青峰山上的那群老顽固,她是见过的,皆是身负除妖禀赋,乃除妖界其中翘楚,代代相承,说他们是老顽固,只因他们除妖从不分善恶。
妖类,异也,非我族人,必诛之。
祭司一向看不惯青峰的做派,只对她言,因果循环,物极必反,妖族备受欺虐,终有一日会如上古般发生大战,血可漂橹,伏尸百万。
直到巫颀悄悄过来轻拉她的手,她才恍然从思绪中清醒。
“洛清依在等你,祭司她……”巫颀欲言又止的模样,她隐约可猜出所为何事。
“巫颀,若我不在了,你要好生保护巫族。”她莞尔笑道,那般明媚的神色落入巫颀眼中,即便很多年后,也再没能够消失在记忆深处。
“巫嬗,好久不见。”
时隔一载,再见洛青依,巫嬗发觉他沧桑许多。
一年光阴不长不短,亦可改天动地,令人间换了颜色。
“丹穴山梧桐林已成天下妖族朝圣之地,万妖宫拔地而起,欲除尽妖族,必入梧桐林。”
巫嬗在洛清依的眼里依旧只见到了坚决,那是平妖的执念。
“洛青依,道不同不相为谋,巫族与青峰早已不再相干。”
或许是成为掌门,心境不同以往,巫嬗在他眼里看不出往日清明。
“巫嬗,万妖宫,我必除之。”洛青依独自离开巫山,她紧紧握住掌心,指甲嵌进肉里,烙下道道红印。
巫颀心疼地掰开她的手,轻轻吹着气,“不要伤着自己,他执念颇深,你说不动他的。”
巫嬗望着巫颀好看的侧颜,蓦地发觉,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儿已长成十七八的翩翩少年,不再是那个追着她,嚷着要喝她酿的梅子酒的孩童了。
入夜,星繁月暗,祭司房中仍透着些许光亮,两个恍惚的人影映在窗纸上,被烛火摇曳得扑朔不定。
“祭司,巫颀就交给你了,他聪慧静敏,颇具灵根,将来定能替我守护巫族族人。”
年迈的祭司望着眼前依旧风华绝代的少女,深深叹了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躲也躲不掉。
“嬗儿,你终于决定去面对他了吗?”
“尘起缘随,尽在天命,终其一生,我都不过只为那一人而已。”
她巫嬗,一生守护巫族,责任使然,但为一人,终不能释怀,却皆因那时缘起而已。
《凤兮凤兮求其凰》【贰】
丹穴山中梧桐成林,遍地金玉,山下却多河流围绕,多数暗涌波涛。千百年来,这条条暗河拦却了多少企图上山采撷金玉的凡人,只是拦得住普通人,拦不住妖族,更是拦不住除妖师。
顺着丹水逆流而上,是唯一的通途,却并非易事。
丹水内时常暗流汹涌,河岸多尖石,一不小心便是遍体鳞伤。
彼时,从青峰手中为救一狐,巫颀伤了双眼。
祭司哀叹,药石无医,除却丹阳湖中的玉膏不可治,但那玉膏涌出之地皆是沸腾之水,凡人触及不得。
巫嬗亲自来到丹穴山,几经波折渡过丹水,避及妖族生灵,可就在穿过梧桐林时,却闻得凤鸣阵阵,不由失了心神。
青玄就那样意外地闯入她的视线,让她慌了神。
参天梧桐树下,一地青羽摇曳,流缎般的九尾羽轻轻晃动,摇碎满地光点斑驳陆离,神圣而璀璨,除了翅膀上的点点血色,刺了她的眼。
他受了伤,昏迷不醒,巫嬗却在他身上找到青峰动手的痕迹。
眼前的青鸾可是青峰看上的猎物?
想来青峰真是疯了。
青鸾乃上古神鸟一族,并非妖族,可依然躲不过青峰毒手。
她寻了草药,耗了灵力救他,却在一片青色光芒里,见他的尾羽一路向上幻化。
青衣流光溢彩,尾端九分的流缎好似尾羽夺目,青丝白玉冠束起,额间独有的三叶莲印记熠熠生辉,额前两缕青丝乖巧贴在鬓边,衬得玉面五官更加丰逸俊朗。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原来世上更有如此美貌的男子。
纤长的睫羽投下淡淡的光影,轻轻扑朔几下后,便缓缓睁开眼。
那是一双惑人心魄的金色眼眸,如一汪春水平静柔和,见到她后,便好似投入一颗石子般泛了涟漪涌动,一圈一圈漾进她的眸。
轻轻按下他想要起身的肩膀,她嫣然启唇,“别动,你胳膊动了筋骨,需要好生休养。”
或许是她笑容灿然,又或许是她声音温柔,他慢慢又躺了下去,才发觉他躺在了她的膝盖上,顿时羞红了脸,却又不好再动。
巫嬗见他羞红的脸,唇角愈发笑意深深。
曾经也有一人,一见她便这般爱脸红,红得宛若盛夏的菡萏,可以掐出水来。
她递过几棵可生津活血的草药到他眼前,良久,他才接过含在嘴里嚼了起来,却又瞬间被苦得变了脸色。
巫嬗趁机将一颗药丸塞进他口中,蜜般甜美的味道涌入口中,他的神色便多了几分安然。
“你给我吃的什么?”他仰头望着她问道,她微怔,犹记故人在。
“白槔制成的药丸。虽苦口良药,但尚需甜味来忘却苦涩。”巫嬗移开视线解释道,想了想又补充说道,“白槔形状像钩树,树身有着红色纹理,枝干流出的汁液犹如红漆,味道却如糖般甜蜜,吃了它不觉饥饿,不感疲倦,我出门随身携带。丹穴山并没有这种植物,你没见过,不足为奇。”
“我唤青玄,你也见到了,”青玄笑着用手缠起腰间的流苏,笑生风月,“我是这丹穴山的青鸾。”
“你如何被除妖师伤到?”
青玄的眸光逐渐黯淡,染了哀伤,“为了救一只当扈鸟。”
凤凰属神鸟各有居处,遗世而独立,不染红尘事。
巫嬗不解,便问出口,“你为何去救那当扈鸟,当扈只居于上申山,与丹穴山相距甚远。”
“食当扈,医眼疾,”青玄声音多无奈,“自上古战役后,遗留本不多,少数修炼成妖者,却被除妖师追逐杀害。我欲前往南禺山,途中遇逃亡的当扈,便出手相救,不曾想被除妖师打伤,勉强飞回丹穴山,只是那除妖师怕也命不久矣。”
巫嬗记得曾有一人也是这般仗义无畏,她曾说他痴傻,管红尘事作甚,不如独居山林悠闲自在。
可那人一语成谶,她逃不开世态无常,更逃不开命运天道。
“除妖师皆是执念入骨,你招惹他们,怕是自身难保。”巫嬗轻轻起身,眼神望向梧桐林深处。
丹阳有美玉,隐于梧桐边,万丈水帘起,羽间露真颜。
“你来丹穴山可为玉膏?”青玄起身整理褶皱的衣角道,“丹穴山凡人不可上,他们想要的除却金玉,便是可医百病的玉膏。”
巫嬗负手而立,并不隐晦自己此行所为何事,“家中至亲为救一狐而伤了眼睛,我被告知丹穴玉膏可医。”
“为了救狐狸?”青玄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倒是与我颇有几分相似,也罢,也罢,我带你去拿就是,就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梧桐林深处,愈发豁然开朗,尽头便是一汪湖泊,湖面升腾袅袅青烟,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果真传言不假。
“待我取来赠你。”青玄温润笑之,衣袍触地不染尘埃,化作鸟身飞至湖面上,陡然全张双翅,青羽片片可数,闪耀青光晃花她的眼。
羽翅扇动,引起强风掠过湖面,湖水便盘旋而上宛若道道水帘垂悬半空,水中但见青羽闪烁,风平浪静时,鸟喙间是闪着金光的水晶。
“玉膏离丹阳水而化,回去后,只需在水中敲开水晶,玉膏化成水,涂抹至患处,几日可痊愈。”青玄将水晶递予她时,她的指尖掠过青玄的指腹,一股暖意传达全身。
“丹穴山常年无人,”蓦地,青玄幽幽道,声音透着落寞,“可不可以留下来陪陪我?”
温柔如水的祈求令人无法拒绝,巫嬗笑曰,“有何不可?”
巫嬗遣信鹰带回玉膏于巫山,或许是不忍青玄一个人寂寞,亦或是怕青峰子弟来寻仇,总之,她留了下来。
《凤兮凤兮求其凰》【叁】
青鸾所居的梧桐树有一洞口,那里有着世外桃源,除青鸾旁人不得知,不得入。
“凤凰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巫嬗为手中的烤鱼细细撒着佐料,望了眼身边静坐,等待投喂的青玄开口道,“你为何对凡物感兴趣?比如,为何爱吃这烤鱼?”
青玄见她调侃自己,不恼不羞,沉吟道,“我只知脑海中有一人对我说起,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心诚则灵,不必在乎这些条条框框,那些后人妄自评估的事情,其实与我们无关。”
话音未落,她持着佐料的手猛地颤抖起来,佐料掉落地上。
青玄手指一挑拾起,蹙眉道,“我说的不对?”
“对,我只是从未听过有人说起这些,还是从一只青鸾的口中,着实意外。”巫嬗讪讪笑着,撕下一块鱼肉送到青玄嘴边,见他笑得餍足的模样。
巫嬗只觉人生不过如此,从未染过世俗的青鸾,纯真得宛若孩童一般。
皓月当空,月色笼罩梧桐,投下斑驳疏影,青玄站在枝叶间,眉眼轻笼月纱,镀上一层恬静,眼中宛若盛满夏光星海,一袭青羽衣仿若被月光浸洗,泛起银辉,流缎九尾羽微微摇曳,摇碎余梦。
巫嬗被一阵惑人的歌声惊醒,寻着歌声,望见青玄于梧桐之上,有如谪仙。
月色里,那曲调婉转的凤鸣声,宛若江洋漩涡,只一眼便深陷,带着魔力般的声音穿透耳膜,身体不由自主地似是发热。
她听出歌声里有那炽烈情愫荡漾,有那温柔许诺立誓,还有那长情告白,如泣如诉,百转千回,惹人情意激荡,无法自拔。
这歌声带着魔力,非凤凰族类不能懂。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巫嬗知道,这是凤凰求爱的歌。凤凰终其一生但求一双人,凤死凰随,凰死凤追,任那沧海桑田,颠天倒地,亦或海枯石烂,日月无光,永远不死不灭。
青玄敛眸望着树下的她,眼神温柔仿佛溢出水来,她几乎溺毙在那样温柔如水的目光中,不能自拔。
然而她轻轻摇头,一个转身,消失在青玄的视线里,不理会身后人眼眸里的失望与落魄。
朝夕相伴,共赏海天一线;相敬如宾,齐享桃源山色。
若不是巫族带来消息,巫嬗曾以为那般无忧无虑的日子可以永远。
放走信鹰时,青玄正站在水中,手持棍叉,盯着鱼儿游动,神色凝重认真,那青羽衣着地不染尘埃,哪怕站在水里叉鱼,羽衣也漂浮在水面之上,映着涟漪,熠熠生光。
“青玄,丹穴山太冷清了,那些无助的妖族渴望有处庇护之所。”她慢条斯理撕下烤好的鱼肉,如往常般递到他嘴边,看他餍足的模样。
“嬗儿,你烤的鱼是最好吃的。”青玄答非所问,定定地望着她,沉吟半晌,才换了语气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她怔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却被青玄蓦地揽入怀中,声音带着凄婉。
“我知道,梧桐林外,那里有你的故乡,可我只有你。”
最终,她回到了巫山,而丹穴山早已成为万妖去处。
临走前夕,青玄问她,为这里起个名字。
她半晌才道,万妖宫。
《凤兮凤兮求其凰》【肆】
巫嬗推开门,却见巫颀立在门外良久,倔强的脸上闪着犹豫的光。
她盈盈一笑,“巫颀,你昨晚偷听了我与祭司的谈话,可是来受罚的?”
巫颀却一把抱住她,“嬗儿,别走,祭司对我说,你若走了,我便继任巫族祭司,我不要当祭司,我只要你留下,留在巫族。”
这么多年,他不曾喊过巫嬗一声师父,即便她教给了他一切。
在他眼里,巫嬗是至亲,更是他想保护的存在。
“巫颀,你有你的使命,而我也有我的责任,你向来一言九鼎。你不是答应我,我不在时你会守护巫族吗?”
她循循善诱,当初将他带回巫族抚养时,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巫颀摇摇头,他被巫嬗带回巫族时,尚不知事,却知道他渐渐成长,巫嬗却容颜未改,依旧那般风华绝代,眉眼如初。
他知道她并非族人,却一直奢求她会一直在,至少在他有生之年。
“对不起,巫颀,”巫嬗扬手打晕眼前人,将他放在屋内床榻上,轻轻抚过他清秀的眉眼。
“你是唯一可以代替我的存在,你我的相遇,从一开始便是相离。”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放在他的掌心。
此生她别无他求,但求那一人平安,哪怕早已忘了她。
《凤兮凤兮求其凰》【伍】
青峰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万妖宫主是一只青鸾神鸟,遂联合天下除妖师围攻丹穴山。
无奈青鸾死护万妖,青峰无法攻破,便只好一把火烧了竹林,断了清泉,若不是梧桐林里突然升起迷雾重重,怕是要全部伐尽梧桐林。
当巫嬗赶到丹穴山时,见到的便是笼罩着浓浓黑雾的竹林,与梧桐林的白雾遥遥相应,仿若阴阳鱼游动,两极相生相克。
洛清依是青峰首席弟子,巫嬗第一次见他,是在巫山的海棠林。
盛开的海棠树绵延数里,红艳似火,花瓣尚未开尽。
英姿少年满怀壮志,当以除妖为己任,为世人竭尽薄力。
她对他言,万事莫执念,不见得万妖皆坏,世人尚可善恶之分,万妖有何不可?
那时少年偏执己见,扬言终有一日证明予她,妖类非我族人,必为祸一方,他会除尽天下妖,还世态安宁。
那个年少如玉的少年,成长为独当一面的青峰掌门后,执念愈发深了几分。
巫嬗双手结印,漫天笼罩乌云,不消片刻,倾盆大雨降下,燎原星火势态渐弱,雨停,火消。
“巫嬗,”一声呼唤引得她回眸,洛清依一声红装立在她身后,身姿挺拔,不容小觑,“你还是来了。”
“清依,莫要生灵涂炭,丹穴山的这些妖族从未害人性命。”
距她上次唤他名字,已隔一年载。
她心知他心地终是不坏的,只是有些东西烙印久了,便再也消不去了。
“你终于肯唤我了,”洛清依笑得苦涩,眼神泛起无可奈何,“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倘若那时你当时许我留下,现如今都不会是这种局面。”
师父仙逝前夕,曾让他立誓永远守护青峰,以除妖为己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师父当初救他于水火,他断断不可忘恩负义,他接下青峰大任,也就背负了青峰的所有。
他不只一次想过,倘若当年与巫嬗相遇时,她肯答应自己的乞求,与师父讲让他留在巫山,那此刻他们便不会刀剑相向,变成敌人。
“清依,万事有因果,强求只会多添烦忧,那时你师父不会答应你留下的。”
巫嬗如何不知,洛清依心里其实是怨她的。
他的师父被青玄所伤,时日无多。洛清依天赋异禀,恰恰是他实现心愿唯一的希望。
到手的猎物,有哪个猎人会轻易放手?
青玄受伤时,她便从巫族信鹰那里得知,洛清依的师父一生心愿,便是一心要降服凤凰属神鸟。
偶遇的丹穴山青鸾,正是他最想要的。
她怎么可能允许旁人伤害青玄,她也曾向青峰要过洛清依,只是杳无音信罢了。
巫嬗更知道,凤凰属神鸟,在十八年前,除了沉睡的,都已被除妖师捉去企图饲养。
尊贵的血统不允许被凡人玷污与侮辱,那些被捉去的,都以灵力自燃而死,唯一活下来的只有两只青鸾而已,青玄便是其中一只。
“巫嬗,你的温柔是利刃,一把穿心的利刃,”洛清依转身没入迷雾中,头也不回。
“我曾问过巫族祭司,她说你一生但求一人平安,原来你竟还有心。”
其实她不曾有心,伤害挚爱之人,惩罚轮回千百年,而今一切都会尘埃落定罢了。
巫嬗站在山巅,望着万妖宫被青玄的结界守护着,除妖师前赴后继不断尝试打破结界。
她在等,等那个人想起她,等那个人唤她。
《凤兮凤兮求其凰》【陆】
除妖师集其众力,打破万妖宫结界,各为其主,拼命厮杀,白骨成山,血流丹水。
此刻,祥和安宁的丹穴山化作平妖战场,与上古战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巫嬗立在山巅,望着万妖宫殿上,那抹青羽衣依旧遗世独立,对面是手执长剑的洛清依。
身后青峰弟子只等一声令下,一道结界隔绝万物,她知道那是洛清依的执念,为师复仇。
“洛青依,你的师傅没教你,这样的结界根本关不住我吗?”
青玄周身灵力大盛,一道青光绽放,却在碰触结界时消散不见。
“这是师傅临走前,特意为你设下的结界,青玄,拿命来。”
洛青依一声令下,青峰弟子蜂拥而上。
结界外,当扈鸟率领众妖冲上来,即便部分被青峰弟子截杀,也依旧拼命冲撞着结界,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哪怕头破血流,殒命当场。
结界里,是他们的王,保佑他们平安的王。
洛青依有备而来,处处针对青玄设计的招式与阵法,不多时,青玄便略显疲惫。
洛清依眼中的算计落入巫嬗眼中,她却再来不及阻拦。
剑入肉里,鲜血如注,结界内外宛若时间静止,青玄缓缓倒地,那身从未染过尘埃的衣裳,此刻染了肮脏血色,那从未露出惊慌的脸上,此刻轻轻蹙眉。
那把正中青玄心窝的剑,她认得,那是斩妖剑。
青玄的衣裳从尾端渐渐化作尾羽,一路向上,化作原型,那美丽的九尾羽渐渐失去了晃动。
结界外众妖纷纷跪下,脸上落下的是妖族罕见的眼泪。
洛青依见状,伸指下令道,“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伴随结界破碎之声响起,一道身影挡在青玄身前,是巫嬗。
没有言语,只是转身抱住青玄的身子,怀中人睫羽轻颤,响起凤鸣,“嬗儿……”
她知道,她输了,输给了青玄,也输给了自己。
青玄已经为她死过一次,就算青玄不再记起她,她也认了。
她不能再淡然地看着青玄再一次,死在她怀里,哪怕再赌上她的所有。
手指轻轻滑过青玄的胸膛,血污便消散不见。
巫嬗俯身,吻上青玄冰凉的唇,落了泪,恰巧滴进青玄的眸中。
金光大盛,青玄渐渐化成人形,巫嬗却脸色苍白,轻轻放下怀中人,一一抚过他的眉眼,笑得惨淡。
青玄,我输了。
一命换一命,你不记得那便不记得吧。
一道青色火焰窜出蔓延至全身,尘封往事如走马灯刹那间频频闪现,眼眸里一道精光闪过,她的手脚已是发生变化。
在那里,长长的五彩绒羽正在伸出,羽翅展开,口中发出凤鸣传遍整个丹穴山,传至苍穹,百鸟一呼而应,遮住万里晴空。
五彩青鸾,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信,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宁。
长鸣丹穴,万妖齐心,那日青峰与万妖宫决一死战。
洛清依站在她面前,眼神凌厉如剑,剑起剑落。
巫嬗灵力纯粹,已全数给了青玄,体力不支,被洛清依一剑削去翼翅青羽少许,纷纷落地。
洛清依的眼神,满含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坚决。
或许那样才是解脱。
蓦地,洛青依刺向正在复苏的青玄,只余几寸时,巫嬗推开了青玄,那把斩妖剑恰恰没入她的眉间,三叶莲印记顿时失了光彩,鲜血如注,长剑跌落掌心,刹那寂静无声。
只余漫天火光,青玄涅槃。
《凤兮凤兮求其凰》【柒】
云端上,白衣女子屈膝跪地,眼前金衣男子叹气问她,“你求我何事?”
金色眼眸中盈盈水波流转,“巫嬗愿弃仙位,守他千年。待他涅槃,如若记不起我是谁,求仙君一命换一命,救青玄。”
凤凰一生一世一双人,纵然毁天灭地,忠贞不渝。
如若相忘,涅槃时,身上烙印会烧尽一切,除非心爱之人以命献祭。
“我应你,千年里你不得见他,故意为之,那便不算。”
她知道,这是凤君权宜之计,凤君百般不愿她如此。
凤君掌管天下凤凰属神鸟登仙之事,三千年凤凰方可涅槃登仙,她比他整整早了一千年。
丹穴生青玄,南禺生巫嬗。
她与他曾度过漫漫岁月,朝夕相伴,不问红尘世事。
青玄于梧桐吟凤歌予她时,她只觉此生无憾。
直到她涅槃前夕,一场平妖战役,一位除妖师欲屠戮整个南禺山,本该与她一起涅槃的青玄为她成功涅槃登仙,只身挡下斩妖剑。
她眼睁睁看着他为她而死,却无能为力。
凤君救了青玄性命,却告诉她,重生的青玄已削去千年功力。
只记今生事,宁忘前生缘。
她堵上她的命,但求回到青玄身边。
下凡守护当年助她涅槃的巫族世代,看尽世人轮回千年。
直到她带回巫颀,那个当年救她于水火的巫族祭司转世。
赠予他的锦囊里,是她尾端三寸翎羽,入俗世化灵石,可保一世平安。
初遇洛青依,她也知那是当年那个,天下妖族谈之色变的除妖师。
往事轮回,她自知再也躲不过。
等待千年,等待青玄记起她,却还是在他涅槃前夕,因为巫颀,进了丹穴山。
遇见青玄,她便知他忘了她,后来他似千年前那般,梧桐之上吟唱凤歌,她却转身离去。
如若他记不得千年前的巫嬗,那依然无法摆脱写定的宿命。
她知道青峰不会善罢甘休,便为青玄建起万妖宫,煽动万妖朝圣丹穴,期望万妖替她守护青玄。
直到洛青依刺向青玄那刻,是她意料之外。
她不得不将内丹给了青玄,救他一命,以身体为他挡下一剑。
三叶莲的烙印失去光彩,便是断了她与他之间最后的情缘。
南禺巫嬗,慧根深重,乃凤君最为器重的五彩青鸾。
可她自知慧极则伤,情深不寿,而青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她怎么舍得让他再染俗世尘埃。
一场平妖战役,以青峰落败结束,掌门洛青依离开青峰,不知所踪。
他带走的,还有那把染了青鸾血的斩妖剑。
《凤兮凤兮求其凰》【捌】
“你记起来了?”
金色锦袍曳地生辉,凤君居高临下,望着抱着巫嬗跪在凤鸾宫外的青玄,似乎早有预料。
凰泪唤凤鸣,巫嬗落泪滴入青玄眼中那刻,他便知青玄会来见他。
“嬗儿想一命换命,洛青依一剑斩断你与她的情缘烙印,倒也是阴差阳错救了你们。”
凤君负手而立,眼神含笑,“嬗儿为你舍修为弃仙位,甘愿守护你千年。如今你涅槃登仙,我也该让嬗儿重回仙班了。”
青玄望着怀中人安然的睡颜,额间三叶莲黯淡无光,“仙君……”
凤君扬手示意青玄噤声,指尖一道金光凝聚成点,弹指没入巫嬗心口。
“待她醒来,缘起缘灭,皆由天定。”
《凤兮凤兮求其凰》【尾声】
月华皎皎,青色尾羽划过重重云端,残余流光。
整个凤鸾宫响彻凤歌,久久不息,三日绕梁,余音不绝。
凤君立在云端,望着两只青鸾交头接颈,额间三叶莲印记熠熠生辉,辉映成衬。
巫嬗醒来,唯独忘却千年守护岁月,定格在与青玄温情绕指柔的时光。
从此不复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