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9：你的眼神

用什么词来形容眼神最好，若是说孩子，就是“清澈”；若是说老人，就说“浑浊”。

我是用相机的，经常拍摄人像。拍人，我都只对人的眼睛对焦，因为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在人像摄影中，有一个主题词，叫做眼神光。人的眼睛是像一个玻璃球，是凸透镜，只要人的眼睛向光，就一定会形成一个高光的亮斑，这就是所谓的眼神光。如果一个摄影师拍摄人像，捕捉不到眼神光，说明这个摄影师对人像，对光都没有足够深入的观察和理解。

以前我一直以为所谓“清澈”的眼神就是就是那一点所谓的眼神光。只要有那一点亮斑，人像就精彩。人因为眼睛而有神，眼睛因为光而风采飞扬。直到昨天，我都还是这样认为的——没有不美的人，只有笨拙的摄影师，没有不“清澈”的眼神，只有偏差的角度。这个观点在我第三次深入凉山之后变了。

这是我第三次随公司慈善基金会来到凉山家访了，每一次我来凉山，我都被这里的人深深吸引。这里有全中国最恶劣的生存环境，这里有全中国最穷困的县乡，这里有全中国最坚强生存的民众。如果不是和大家一起出行，我每次都想肆无忌惮的，旁若无人的用相机捕捉这里的路人，放羊的孩子，坐在屋檐下对着瓶子吹啤酒的男人……但是每次总是行程紧张，我不得不收敛我的好奇。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拍摄不到“清澈”的眼神了。我们出行的目的就是去看望接受我们慈善救助的孩子，题中之意就是拍摄他们的学习和生活，若只是拍摄孩子，学校里大把的孩子等着我去拍。

我想说，山里的孩子有清澈的眼神。那种眼神绝不仅仅是眼神光那么简单，他们的眼睛里投射出了太多的内容：对陌生人的好奇、羞怯、害怕和不知所措。我们穿着别于他们民族成年人的奇装异服，我们有白白的皮肤，我们有干净的手，很多人拿着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机器，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当我们用手中的相机肆无忌惮的拍摄他们的学习和生活时，他们也许感到自己几乎被剥光了衣服——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呢，他们用的机器会否对自己的生活造成改变呢；当所有的一切都一起来到时，他们既不敢迎接，也不敢拒绝。就像园林里的小鹿突然看见拿着枪的猎人，对的，就是那种眼神，因为陌生，他们完全不知道我们的到来对他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家访的过程中，我们也会去到孩子们的家中。我会遇到很多成年的彝族人，他们见我们身上背着大米，手里提着油，由村里的孩子带领着回到家中，他们知道我们虽是异族，虽然言语不通，但是他们知道我们是无害的。虽然他们身上穿着的查尔瓦（一种类似于蓑衣的披肩，通常有白色和蓝色两种，可以御寒，也是彝族人的重要服饰。）已经破旧肮脏，但是只要向着光，他们的眼睛也清亮。他们的老人也有和我们一样的刀刻一般的皱纹，眼神同样浑浊：这种眼神里有久经世事圆滑、狡黠、淡然和沧桑。他们对我们的到来也好奇，但是不再惧怕，他们面对我们的镜头也会羞怯但是更加淡然；不欢迎，但是也不阻止。

和人心比起来，也许宇宙并不算是复杂的。人的眼神就是心理的反映和投射，人的心有复杂，人的眼神就有多丰富。你能不把自己当成一个过客，你就能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