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一）
“哎，听说了吗？那曲侯府的小侯爷，病倒啦！”
“这重金聘请大夫的告示贴的到处都是，谁不知道啊。”
听路过的樵夫讨论这个消息，阿顾暗道一声“糟了”，匆忙化作人形。还没进城就在村边的泥巴墙上看到了贴的皱巴巴的告示。仔细看完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化作麻雀，飞进了曲侯府。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知怎的心口突突的跳，慌的厉害。他停在曲浅尘的窗前，看到他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下倒颇为惋惜，撇开其他的不谈，他也是个满腹才华的人物。抖抖翅膀往回飞，估计那丫头回去了吧。
等他回到月华林，就撞上等在门口的小松鼠，一声不吭直接拽着他去月华庙。“不行了不行了……”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阿顾连连摆手，说什么都不愿再跑了。
荆棘从月华庙出来，看见阿顾一手扶着墙一手插着腰。将手里的东西藏进袖口，淡定地上前两步，“阿顾？”
看到荆棘阿顾立马就笑了，“你怎么也在这啊？来月华庙干嘛？”
荆棘摇摇头，“没事。就是月华姥姥拉着我聊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得赶回侯府。今天就不陪你，下次来找你玩。”
看她面色如常，估计是还不知道曲浅尘病倒的事。阿顾拉着她，“就不能晚几天再去吗？那侯府离了你一个小丫鬟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是不会出什么事。但他最近身体不太好，我得回去照顾他。好啦，过几天就回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今天就放我回去吧。”
乖乖的让荆棘顺了几下毛，“行吧。”拦不住啊拦不住，让她去也好，反正迟早要知道的。
看着阿顾一直盯着荆棘离开的方向，小松鼠急死了。蹦来蹦去，蹦来蹦去，终于让阿顾看到他。
伸手摸摸他的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松果，“谢谢你啊，带我过来见荆棘。”
小松鼠抱着松果，指着月华庙，“唧唧唧。”修炼的还不够没法出声，阿顾蹲下来，“是要我进去吗？”
小松鼠拼命点头。阿顾失笑，“那我进去了。”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头，实在太可爱了。
进门先冲仙气四溢的月华尊像行了礼，然后进去找月华姥姥。
月华姥姥下半身是深蓝色的树干，粗的恐怕几十人环抱都不够；上半身穿了件浅灰色的长袍，满头白发一如既往盘的一丝不苟。他进来月华姥姥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今日月华姥姥没有笑眯眯的冲他招手，反而是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姥姥好，阿顾给您请安了。”
“嗯。”
语气不对，“姥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月华姥姥叹了口气，“你可知刚刚，荆棘丫头来找我，所为何事？”
阿顾摇头，“不知。”
“她找我拿了月华丸。”
“什么？”阿顾瞪大双眼，“她，她想干什么？”联想到那个曲浅尘，阿顾握紧了双手，“姥姥可以告诉我，她和您做了什么交易吗？”
“余生。她和我的交易，是她的余生。等那个凡人活过百年，她便接替我，在这月华庙，守护千年万年。”
“她那般爱闹的性子，怎么受得了这般孤独！”就知道是这样。阿顾慌忙跪下，“姥姥，此事可还有回旋的余地？或者，我能替她守护这月华庙吗？”
月华姥姥摇头，“万般皆是命，这是她的选择。阿顾，你回去吧。”
被树枝拖着站起来，眨眼间就被送到了门外，阿顾用力敲着大门，“姥姥，姥姥……”半分动静都没有。
在月华庙前跪了半个月，那扇大门纹丝不动。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化作原型，魁梧的红杉树直冲天际。明明是夏季，枝干上的树叶却已枯黄。周围的小树自然知道这是他封印了自己，怕异象引人，便密密麻麻的把他护在最中间。
荆棘回来，是三月后。穿过一颗又一颗树，终于看到了阿顾。枯黄的叶子让她眼角一抽，在阿顾的树根处坐下，“你都知道啦。”
屁股底下的树根突然被收回，荆棘直接摔到了地上。她也不恼，只是从怀里掏出了块芙蓉糕，放在树旁边。“这段时间闷在府里可难受了，但是事情多又走不开，回来晚了点不好意思啊。”
阿顾一动不动。荆棘眼珠一转，便化作原型，抱着树干啄啊啄，被树枝推开就一直喊，“阿顾，阿顾，阿顾……”
被她闹得烦，阿顾冷着脸化为人形，“何事？”
荆棘抱着他的手臂笑，“没事，就想叫叫你。”
看她一脸无辜，阿顾有气没处发，最后只能抬手敲下了她的额头，“你啊，就会胡闹。”
荆棘晃着他的手臂，“是是是，我就会胡闹。反正有阿顾，我再怎么胡闹也没关系。”
“有关系！这次连我都帮不了你！你真的得在月老庙里待个千年万年，直到下一颗月华丸被孕育。”
荆棘还是笑，“没关系啦。对我们妖怪来说，千年万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而且不是还有阿顾陪着我吗？就和之前一起修炼的五百年一样。”
“你以为就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吗？进了月华庙你就会被种在月华树里，半分都挪不得。那些好吃的，好玩的，你都得放弃！包括你心心念念的荆棘鸟、荆棘林，就算有你也看不见了。最重要的是，那月华树会不断的吸取你的精力，直到结出月华丸。就你现在的修为，肯定撑不到月华丸落地的那一天。这些后果，你可曾想过？”
荆棘点头，“想过啊，我都想过。但是阿顾，曲浅尘服下月华丸后当天就醒了，现在已经活蹦乱跳、吃嘛嘛香了。”
阿顾气结，一肚子骂人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那个凡人，对你真的如此重要？”
荆棘点头。
看她一脸认真，阿顾气笑了。转身，“荆棘，你能不能看一看我？你叫了那么多遍‘阿顾’，却从来没有回头顾过我。”
荆棘瞪大了眼准备说什么，阿顾已化作原型。拉进周围所有树木将自己围的水泄不通，树干一伸便把荆棘推到了最外面。
荆棘在外围闹了半天，飞不进去也闯不进去，大喊大叫也没人应。感觉到外面的动静消失，属于荆棘的气息已经探查不到，阿顾像是松了一口气，化为人形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荆棘再来已是半年后，“阿顾，你让我进去好不好？让我见见你好不好？”
声音低低的哀求，埋在外面的枝干传递过来的声音，惹得阿顾浑身一颤。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不可以阿顾，她最会演戏你不知道吗？为了那个凡人，她连命都不要了。你不可以就这么原谅她。
再塞了几根树枝到外围，等了一会却再无半点声响。他手一挥瞬间出现在刚刚荆棘站着的地方，不远处小松鼠抱了个松果在啃。他在心里嘲笑自己，阿顾啊阿顾，你可真没用。
失望的想回去，却被天上飞过的荆棘鸟吸引了注意力。这儿的气温养不出荆棘林，所以很少出现荆棘鸟。荆棘当年也是被母亲丢在这儿，原是让她自生自灭的。只不过正好掉到他树枝上，顺手就养大了她。突然出现这么多荆棘鸟，那就是附近有荆棘林？
阿顾眉头一皱一挥手就听见了周围树木的声音，按他们指的方向走。快到的时候听到一阵轻灵的音乐，被这声音吸引，在原地怔住半响，突然加快速度。
“荆棘不要！”他冲上去把荆棘从最高的荆棘枝上抱下来，颤抖的抚摸着她灿烂无比的羽毛。“荆棘，你睁开眼！荆棘……”哭累了喊累了，空气中只剩下他的沙哑的呢喃，“荆棘，你能不能看看我。”
失魂落魄的回了家，抱着荆棘坐在老槐树下。等到小松鼠吃光上次他给的松果，跑来找他时，他的青衫上已经全是落叶，层层铺着。荆棘安静的躺在他的怀里，他的手，不停的抚摸着她的羽毛，嘴里似乎还在说着什么。
跑到阿顾面前扯他的袖子，阿顾却连头都没抬，重复着自己的动作。小松鼠着急的在原地打圈圈，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到阿顾终于动了动，抬眼就看见满地的松果，堆的高高的。失笑，“荆棘，你看他多像你。”
抱着僵硬的不能再僵硬，散发着不可说气味的荆棘到月华庙。将荆棘轻柔的放在一旁，俯身跪下。“阿顾前来请罪。荆棘年少不懂事，拿走月华丸却未能实现承诺，望姥姥网开一面，阿顾愿意代替她，守护着月华庙千千万万年。”
风过，门被打开。月华姥姥佝偻着背，拄着拐杖出来。看了看地上的荆棘，又看看跪下的阿顾，深深的叹了口气。“万般皆是命啊……也罢，老身在这儿也呆习惯了，下一颗月华丸就由我来孕育吧。你回去吧，放心，五百年投胎转世皆不得善终的诅咒，我会替她处理好。”
阿顾一动不动，“我只想在这里，陪着荆棘生生世世。月华庙对于我来说，现在是最好的归属了。月华姥姥心善，但阿顾心意已决。荆棘最在乎承诺，我相信，若是她在，也一定不会食言。望姥姥成全。”
月华姥姥沉默半响，摇头，“既然如此，那你随我进来吧。”
千年万年，弹指一挥间。阿顾收好月华丸，靠在荆棘的坟边，青衣染了灰也丝毫不在意。
“荆棘，你说荆棘鸟一生都在寻找荆棘，那我便在门前种了一大片荆棘，可是怎么就是不见你来呢？你可知，为了这些荆棘我废了多大的工夫？”
“荆棘，我看到荆棘鸟了，可那其中，再也没了你。”
“荆棘，我心悦你，我心悦你，我，心悦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