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面灯

郑重声明:此文系【简村夜话·吾乡】专题推荐，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小时候我没吃过元宵，只知道元宵节晚上可以打灯笼。

那时候很少有人舍得花钱买灯笼。大红萝卜切一切，挖去中间的芯，再在底部插上一只短短的小蜡烛，就是一个萝卜灯。到了天蒙蒙黑，满大街都是穿得圆咕隆咚的小孩挑着映着红光的萝卜灯。

农村的女孩一般不打灯笼，我们有个重要的任务就是端面灯。

十五这天，吃完晌午饭，母亲便去邻居家挑来还氤氲着雾气的井水，拿出那一个被刷得溜光的陶瓷盆，倒上雪白的面粉和面。

和面灯的面要比平时硬一些，否则蒸出来的面灯容易变形。我那时候都是搬上小凳子坐在桌子旁，看着面盆里的面在母亲手里上下翻腾。母亲边揉面边教我，和好面的标准是三光：盆光、面光、手光。

等面团和母亲的手和面盆一样光洁起来的时候，面团已经变得很有韧性。

母亲做面灯很有讲究，她通常先切一块面，把它搓成一个细细的长条，用来做龙灯。

母亲把搓得一头稍粗的部分作龙头，而后把整个长条一圈圈向外盘起来，龙头在龙的中心，向上翘起，盘起来的龙身底部插上两根细竹签十字固定住。而后母亲用尖尖的剪刀在龙的身子上剪出细细秘密密密的小口，再用手顺着龙的身体抚摸过去，美丽的龙鳞就如同真的一样服服帖帖了，母亲把粗的翘起来的部分用剪刀剪出龙角的模样，再给龙头安上细细的面须，再用两粒花椒种子做眼珠，这样一盘活灵活现的龙灯就做成了。

捏完面龙以后，母亲接下来做的就是月份灯。

月份灯顾名思义就是按照一年的月份做的面灯。面团先搓成我的小手臂差不多的粗细，然后用刀切成短一些的圆柱形。一个个圆墩墩做好了，再把每个圆墩墩捏出一个凹陷的坑，带坑的面墩墩上面再捏上不同的褶子代表不同的月份，正月捏一个褶，二月捏两个褶…以此类推，直至捏完十二个。假如不巧碰上这一年有闰月，还要多加一盏闰月的灯。

网图侵删

月份灯和龙灯完工以后，母亲通常会捏几个勺子灯，勺子灯简单我也抢着捏，捏得一头宽，一头细长，差不多像个勺子就行。家里还要捏一个槽子灯，就是一个像猪槽一样的方槽子，将来也是要放在猪圈旁的。

母亲捏完所有人都要捏的面灯以后还会再捏上几个小鸡灯，只见母亲把一团面团在手里团成一个大大的水滴状。圆圆的大肚子就是鸡身子，细的那头先捏出一个鸡冠子，再捏一个尖尖的角，拿万能的剪刀剪一剪，一只小鸡的嘴巴就出来了，嵌上一对黑溜溜的花椒籽，不一会一群小鸡就乖乖地趴在桌上了。

小鸡灯做起来也不复杂，我喜欢学着母亲的样子一起捏，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我团的小鸡身子没有母亲团的那么圆，瘦瘦的有些营养不良，脖子也细，母亲就把我的小鸡重新揉揉，细的地方揉得更细，鸡肚子那里捏两个小耳朵，揪一揪尖尖的嘴，哈，小鸡灯就变成了一盏老鼠灯。

母亲和哥哥都属牛，母亲一定不会忘记他们一人一盏的生肖灯，母亲把牛做成卧倒的样子，两只耳朵支起来，宽宽的嘴，再安上牛角，看得我眼睛都直了，为什么面团在母亲手里这么听话？

其实我最喜欢母亲为我捏的兔子灯，“小兔儿乖乖，两只耳朵竖起来。”一个小葫芦拎起来一个角，剪上一剪刀，再在耳朵中间压一道痕，雪白的兔子就蹲在桌子上等着上笼蒸了。

面灯做好了，母亲就烧好吃饭用的大锅，放上篦子，把面灯摆在篦子上隔水蒸。

一阵白茫茫的雾气以后，锅盖儿掀开，母亲总会先仔细分辨着月份灯哪盏灯有水，水多还是少，然后再查一查捏上去的褶，几个褶就是几月，哪个月份灯盏里的水多就预示着这个月雨水充足。哪盏灯里水少或者无水，就预示着哪个月水少或干旱。

蒸好的面灯要插上捻子，一截小木棒裹一点棉花，把豆油倒进浅浅的窝里，不同的面灯要摆放在不同的地方。点亮的龙面灯要放在家里的粮食缸上面，祈求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点亮的鸡灯放在鸡窝旁边，保佑小鸡们不生病、多下蛋；勺子灯放锅台旁，门枕旁，寓意一家人都有饭吃，平平安安；猪槽灯被放在猪圈旁，希望家中六畜兴旺。

天黑之后母亲就开始点燃面灯，她端着亮堂堂的面灯在我和哥哥眼前绕一圈，一边照一边念叨着“照照眼，不害眼，照照墙，百虫忙。”希望我和哥哥新的一年无病无灾，健健康康。

照完面灯以后，我的任务就是帮母亲把家里的面灯都安放在它们该待的地方。最后我端着母亲蒸好的勺子面灯，走出家门，大街上也都是和我一样端着勺子面灯的孩子。我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一片光明，心里别提多么骄傲啦，对于我来说，端面灯不亚于完成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面灯燃完后，油就都浸入到面里了，有嘴馋的孩子会忍不住先啃上几口。母亲都是把面灯切成薄片下到汤锅里吃，名叫喝面灯。面灯吃到嘴里滑溜溜的，还有一股油烟缭绕的香味。

如今元宵节有了各色各样的灯笼，孩子们也都不再满足挑着塑料的，高科技的电动灯笼到街上炫耀了，他们更喜欢手机里花花绿绿的世界。

如今母亲岁数大了，也早已不再和面蒸面灯。

我好怀念小时候母亲做的面灯，一盘龙，一只鸡，一只兔子，两头牛，一个幸福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