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从来都不眷顾胖女孩

白梨安  |  No.22

我胖了很久。

别人的青春期很短，我的却很漫长。漫长到我的记忆里全是灰暗。

如果说青春是一支悠远的长歌，那么我的青春，应该只是一段五音不全的即兴演唱吧。因为太过狼狈，所以回忆也显得一片狼藉。

祯远是那些两点一线的日子里，唯一一点微光。我不止一次认为，这是上帝给我开的另一扇窗，好让我面对那扇禁闭的房门内心不会那么空洞与绝望。

01/

记得第一次见到祯远，是在学校的操场上。

那时我一个人，懒懒地沿着操场外围的铁网走着。很无聊，我就一会儿看看天，看看云朵，看看远处的高楼，也看脚底细碎微小的温暖花朵。

突然，砰砰砰砰的闷声传来，我好奇地循声望去，就见祯远埋头拍着一只篮球。

他拍得很认真，篮球在他的掌心与地面之间跳跃，一时弹起，一时落下，有迹可循，从容淡定。

我看得微微发愣。在春日的黄昏，夕阳的余晖还迟迟没有散去，空气里开始带有一丝清冷，风吹过的时候发梢也跟着扬了起来。

祯远的侧脸在那个瞬间焕发出别样的光彩，我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从此我喜欢上了那个瞬间，并且后来的许多年里，依旧把那个瞬间视为此生转折。

我就这样爱上了一个人。如果那是爱的话。

祯远是个什么样的人，很难细说，大概因为欢喜，所以某些缺点在我眼中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特点。但我实在不了解他，他的信息，全部来自道听途说。

我常常去学校的小卖部求偶遇，一般是第二节晚自习的课间休息时间，祯远几乎都会去小卖部买点吃的或喝的。那时，我就可以隔着货架好好地打量他，而不被他发觉。

偶尔，我会装作不小心踩到他的脚，然后佯装出一脸无邪地对他说“不好意思啊”或者在拥挤的人群里不经意与他背靠背相撞，然后不怀好意地往他身上倾斜，逼得他伸出手来扶我，然后我再报以歉意的一笑……

我以为这一切的小欢乐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没想到从始至终都被另一个人尽收眼底。

宋菲菲是我的同班同学兼死党，她评价我看到祯远时的模样是“猥琐大妈样”。

为了挽救我的“失足”，她曾强迫我在晚间的第二节自习过后，坐在座位上静静地看了她十分钟。

真是度秒如年啊，我心如猫爪。竟然会担心祯远看不到我会替我担心。

“我想去小卖部……”我说。

宋菲菲瞪了我一眼，喝道：“忍住！”

我幽怨如鬼般盯着她，她浑身哆嗦了一下，掐了掐我的胳膊。“孔小乔，你要矜持！作为一个女孩，怎么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去看男人？！”话未说完，她自己先红了脸。

我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你不觉得沈祯远挺好看的么？”

宋菲菲眨巴着眼，仔细回想着，好一会儿才认可了我的观点。“不过，最多算清秀。”

在她心里，一个男人帅不帅最主要还是得看脸。像梁朝伟那样越老越有味道的男人不叫帅，而叫有魅力。

当然，有些男人帅只是帅在皮肉，气质并不性感。像吴彦祖那种颜值达到一定数值，就是又帅又有魅力。可是吴彦祖有几个呢？木村拓哉之后也再无顶级偶像了。

我趴在桌上，一颗心都飘去了小卖部。宋菲菲见我没精打采的很快也失去了监督我的兴致，和我一样如无脊椎动物般瘫在座位上。

“你怎么喜欢上沈祯远的？”她突然问我。

我一时有些发愣，想了很久才说：“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

“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

“……就是突然在黑暗里有一道光照了进来，觉得又惊喜又温暖。”

宋菲菲苦恼地看了看我。罢了，她怎么能够明白。活到十五岁，她都是个女汉子。突然要她明白我此刻的柔情似水，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不过，就算我此时有满腔柔情，也是无处述说的。只要低头看一看我大腿上的赘肉，我就会丧失一切去欢喜的能量。

过了一阵子。噢，也并不是一阵子的。距离宋菲菲阻止我去小卖部已经一个小时了，第三节晚自习即将结束。

突然，她压低了脑袋，从我的斜前方偷偷摸摸地递来一张纸条。打开一看，写着：“你知不知道他在哪个班？”

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他家在哪个小区哪个单元哪层楼呢。这当然不是别人告诉我的，而是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晚饭时间跟踪到的。

“知道。”我潦草写下两个字，看了看窗外倚着栏杆抽烟的班主任，飞速地戳了戳宋菲菲的后背。

她反手接过去，没一分钟又递出一张新的纸条。“他写字好不好看？下了晚自习我们去他班里偷他的笔记本吧。”

字好不好看……我怎么知道啊。但是，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对他的一切感到好奇呀。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同意了。只要不被保安抓到就好。

于是，我们俩就像两个兴奋的贼，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苦熬到晚自习结束。

但我们谁都没有如平常那样急不可耐地冲出教室。而是慢腾腾地等同学们都走了，才走出教室。

我们互相瞟瞟对方，迅速拐进楼梯口，默不作声地爬到沈祯远教室所在的那层楼。

“高三三班。”快到的时候，我小声叫住宋菲菲。

宋菲菲探头探脑了一番，告诉我别害怕，人已经都走了。

然后，她去开窗户我替她把风，两个没有经验的賊又紧张又忐忑，不管什么方向传来的响动都能令我们胆战心惊。

好不容易打开了一扇窗。倒不是宋菲菲多么力大无穷，而是因为那扇窗户本身坏了，被人掩上就走了。

“真是天助我也！”宋菲菲叉着腰，哈哈笑了几声。

突然，对面传来一声“谁在那儿？！”紧接着有手电筒的光射过来。

我和宋菲菲吓得一下子跳进了高三三班，躲在窗户下面的墙角大气也不敢出。

“啊，倒霉。”宋菲菲小声嘟囔。

我则是吓得不轻，狠狠瞪了她一眼：“别说话！”

过了很久，外面一点响动都没有了，只有风吹过校园的声音，我们才敢伸出脑袋来确认一下自己的处境。

发现安全，才纷纷站了起来。这时，都已经腿麻了，需要相互搀扶。

在整顿好自己的心境后，我和宋菲菲决定兵分两路，速战速决。她两排，我两排地迅速排查。

结果排查到一半的时候，还是没有看到沈祯远的影子。

“你确定他在高三三班？”宋菲菲有些急躁了。

我头也不抬，“当然！”

于是，又接着排查。

终于，在后三排被我找到了。“宋菲菲，我找到啦！”我扬了扬抓在手里的那两个笔记本，兴奋地大叫。

宋菲菲赶紧过来，看了眼笔记本扉页上的名字，说：“找到了就赶紧出去。”

等我们出了教室，又像做贼一般地匆匆奔出校园，宋菲菲才摊手对我说：“作为和你同生共死的姐妹，你是不是应该分我一本？”

我自然有些不舍，低头在两个笔记本之间犹豫着。

“就这本吧，”宋菲菲抓了一本就走，“明天见咯。”

“唉……”我还准备说些什么，也被堵了回来。只得乖乖先回家，明天再说。

02/

沈祯远的字，远不如他的人清秀。以前有个说法是人越好看字越丑，幸好沈祯远两者之间的差别不大。我可不希望我喜欢的人仅仅是个绣花枕头。不过，就算是绣花枕头，我也认了。

当天晚上，我就抱着笔记本入睡。睡前没有怎么看笔记本，我怕我太激动，会把纸张弄破。希望宋菲菲能和我一样好好爱惜。

第二天，我早早就到了教室，坐着等待宋菲菲。结果，她迟到了。

“你怎么这么晚啊？”我有些生气。

宋菲菲揉揉惺忪的双眼，不解道：“我一直不就挺晚的么。”

“……那个笔记本呢？”我左看右看，都只见她两手空空。

“笔记本……哦……我忘带了。”说完，她又趴到了桌子上。

我一时气急，“你怎么这样啊！！”

宋菲菲瞥我一眼，说：“急什么嘛，大不了我陪你去看你的心上人咯。”

“……”好想说，谁要你陪我一起去看啦？

但是，最后我还是拖着宋菲菲一起的。身边有个人在，虽然怂了一点，但是随时随地分享自己的心情，真的是件很美妙的事。

所以和宋菲菲一块去小卖部的时候，我就自然而然成了一朵娇羞的花，瞬间丧失了平时一个人时的没羞没臊。

为此，宋菲菲对我颇为不满。“唉，沈祯远就在那儿。你快去。”

“不要啦，他又不认识我。”我一面羞一面阻止着宋菲菲的推搡，不禁有些后悔让她知道了。

“去啦，去了他就认识了啊，难道你要一直玩暗恋？”宋菲菲还是极力怂恿着我。

我面红耳赤，就在我犹豫不决间，突然看见窗玻璃上倒影出来的自己的脸，顿时有些沮丧。“太糟糕了，这样的我，怎么能够站到他的面前？”

宋菲菲看了看沈祯远又看了看我，说：“要不你减肥吧？别人不都说减肥的功效相当于整容么？”

“可是我一个人坚持不下来啊……”我更沮丧了。

“为了爱情，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区区减肥怎么能让你不战而败？！”

宋菲菲很夸张地摇了摇我的手臂，不知道的还以为暗恋沈祯远的是她呢。

不过，在宋菲菲的劝说和鼓舞下，我决定要减肥了。最终，我们达成协议：等我体重降到一百斤，我就向沈祯远表白。为了表示对我的支持，宋菲菲还声称要全力监督我。

从此，我开始了艰难的减肥之路。

03/

早晨一个苹果，在早自习结束后进食，然后喝大量的水排毒；中午，由于是走读生，所以还是维持本来的饮食，只不过把以前的饭量减半；下午，晚自习前，喝稀饭。饿了就喝水或者吃苹果，绝对不买零食。

除了严格控制饭量，戒掉零食，我还必须每天早起，快走到学校上早自习。早自习下课后去操场跑步四圈。

减肥最忌讳用力过猛，我就是。所以三天过后我就有点吃不消了，向宋菲菲申请要徐徐渐进。可是，她正在兴头上，哪管我的生不如死。

“你得坚持坚持再坚持！想象一下你很快就能抱得美人归，此时的痛苦都是为了将来的快乐！”宋菲菲说教起来头头是道，很容易就被她忽悠着走。

因为拜托过她一定要好好监督我，所以松懈下来的我也不好意思自己打自己的脸，只能硬着头皮再坚持一段时间。

谁知，两个星期以后，宋菲菲突然对我说沈祯远加她为好友了。

“为什么？”我颇为委屈。

宋菲菲一边回微信一边教育我：“我这是替你先打入敌人内部，搞清楚状况，好让你长驱直入。”

“……那你打探出来什么没有？”

宋菲菲把聊天记录给我看。于是，我知道沈祯远目前是单身，暂时没有喜欢的女孩，喜欢的女孩类型是可爱型。

“你看，可爱型！你刚好是这种类型的，虽然脸上肉多了点，但只要再减个几斤，一定是青春无敌可爱备至的！”作为军师，宋菲菲明显比我本人还要兴奋乐观，导致我即便心中没有胜算，也仍像一头牛一样的往前冲去。

有一天晚自习，我实在饿的受不了了，宋菲菲陪我去小卖部嗅嗅食物的味儿――也仅仅是给我闻一下。

老远就看见了沈祯远，可惜胃部空空的我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我只想吃东西，货架上的零食如果不是宋菲菲在，我一定会拆开吃上满满一嘴才去结账的。

“哎，沈祯远，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宋菲菲说。

我急忙拉住她，“不要去！我现在都快饿死了。你忍心让他看到这样的我吗？！”

宋菲菲端详了我一眼，捏捏我的脸颊，笑着安慰我：“没事儿，你现在好着呢。”说完又拉着我继续向沈祯远走去。

我一面挣扎一面嚷：“我不去我不去！”然后自己先跑了。

等我跑到一边，在货架背后躲好时，宋菲菲已经走到沈祯远面前了。

她背对着我，我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只看到沈祯远很和煦地冲她笑了笑，然后看着她的身后，又是一笑。

然后宋菲菲转过身来，看了看刚刚我们所在的位置。估计是在说“我有个朋友，她很喜欢你”之类的话吧。真丢人。

可是，我又很想知道宋菲菲对沈祯远到底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提到我。如果提到了，他是什么样的反应。他会喜欢我吗？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宋菲菲回来了。我也从货架后面走了出来。

“你们说什么啦？”我问。

宋菲菲拉着我，一边回教室一边说：“就随便聊了聊。”

我惊讶于宋菲菲的淡然，又回过头去看了看沈祯远。他已经不见了。

此后的几天，宋菲菲都有点心不在焉的，对监督我减肥这事儿也变得没那么上心了。我常常在跑步的间隙看到她握着手机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终于，我们约定的日子到了。一个半月，我靠饿和跑步减到了一百斤。虽然一米五五的身高体重一百，还是不够苗条，但比起我之前，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以为宋菲菲会催着我去向沈祯远表白，结果没有，她好像把这事儿忘了。没有了宋菲菲的催促，跟沈祯远告不告白，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我甚至想就这样一直暗恋下去，也不错。

04/

没过多久，我们又迎来了一次月考。这次月考的成绩会直接影响到我们每个人在班级里的选座，所以大家都在暗自较劲。

我和宋菲菲约好，不管谁考好谁考差，我们都要尽量把座位选到一起。

谁知，选座的那节晚自习上，我先挑了正中的位置，一边在偷偷看小说一边在等宋菲菲依照约定坐到我旁边来。但是她并没有成为我的同桌，而是选了个离我还离得有点远的座位。

我有些伤心，也有些愤怒，隐隐觉得我们之间产生了隔阂。可那隔阂究竟是什么，怎么产生的，我一头雾水。

课后我去问她，她也语焉不详，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独自去小卖部买零食犒劳一下自己的减肥成果时，我看到了沈祯远。

没想到，他冲我走了过来。

我顿时心烦意乱，连零食都不想买了，只想落荒而逃。

“唉，你别走呀。”沈祯远叫住了我。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强迫自己镇定。“有什么事吗同学？”

“宋菲菲没有和你一起吗？最近都没有看到她，她是不是生病了？”

“呃……”我有些尴尬。为什么沈祯远开口和我说话，问的却是宋菲菲。“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哦，没事，就是有段时间没看到她了有些担心。”说着，沈祯远从衣兜里掏出一封折叠好的信，委托我转交给宋菲菲。

捏着那封信，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冥冥中已经有了坏的猜想，但我还是想听宋菲菲亲口跟我讲。

于是，我拿着信去找宋菲菲了。

“我不是故意的，小乔。本来我只是打算帮你弄明白沈祯远是个什么样的人，结果聊着聊着，他突然跟我表白了。我很矛盾，虽然也有点喜欢上他，但是我不能答应他，毕竟这是你先喜欢上的男生。”

我心塞如冬夜仓促间灌下喉咙的凉白开，很久都说不出话来。这样狗血的剧情，居然真实的发生在我的生活里了。

抱着一丝侥幸，我问：“那天晚上，在小卖部，你跑到沈祯远面前去说什么了？”

宋菲菲说：“我告诉他，我有个朋友很喜欢他，想和他做朋友。然后，等我回过头来指你的时候，你已经躲起来了。所以沈祯远以为我是骗他的，我口中那个很喜欢他的那个朋友就是我自己。”

“那他后来知道我喜欢他吗？”

“……知道。”

“他知道后有说过什么吗？”

宋菲菲有些犹豫了，但还是告诉我：“他说他不喜欢胖胖的女生。”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腿，已经瘦了很多，却依旧圆润。再看看宋菲菲，骨骼清晰，苗条紧致，如果我是男生，大概也是喜欢这样的女生的。

至此，我的暗恋结束了。也不得不结束。还怎么继续呢？无法继续了呀。

沈祯远就像是青春期里上帝为我打开的一扇窗，好让我在面对漫长而枯燥的少年时光时不那么孤苦绝望。

可惜啊，爱神丘比特从来听不见我的虔诚祈祷。他随手射了一箭，把我喜欢的男孩和我交心的女孩串联在一起。于是，我不仅没有得到爱情，还失去了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