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14  本文已影响0人  乔天

蒋明仰着头张望。
这座楼实在太高了,需高高抻起脖子,用手掌遮挡太阳才能瞭望。大晴天的日子里,它仿佛自己在发光一般,一束束金光向外散开,看起来马上就要轰倒。
蒋明身子后倾,右手紧紧贴在车窗上,警戒着金光金瓦从天而降,把他压垮。过了一阵子,他终于也不再看了,因为楼不会塌,便是他死了,楼也不会塌。
蒋家老大哀叹着,走进了大楼里面。
这里厅堂广大,却到处拥挤着烦躁;蒋明两手自然插进衣兜,他几乎侧着身挪动,以防撞了。
前台站着一位身着西服套装的女孩儿。她认识蒋明,招呼道:“蒋叔,张总就在办公室等您,直接上去就好。”
蒋明只是点点头,上了电梯。
他并不愿意在这种地方走动,若不是为了钱——也只能是为了钱。
蒋明站在经理办公室门口。比起走廊的逼仄安静,房间里宽阔却烦躁。
这个花甲之年的男人像个小孩儿一般把头探进门框,看到张经理正和一个人握手,他们身影高大,挤了些烦躁出门,到底是撞到了蒋明。
他皱起眉头,在门框上敲了两下。
张经理迎来送往不亦乐乎。
蒋明坐到了沙发上,与张经理面对面。他两手依旧揣兜,手臂夹着两腋,像个有洁癖的怪人。
这个怪人一言不发,微微低着头不愿把视线投射到那位经理的脸上,只怕又多出不少烦躁来。
“蒋叔,您这回来——是想好了?”张经理试探着询问。
蒋明听了这句,深深地吸食了屋子里的空气,连同那光、影以及挤满了屋子的烦躁一起全都送进肺腑里,而后吐出一连串的叹息。
“宝发啊,那可是我们家祖坟呐!”蒋明仰起了头,视线凶狠狠地瞪过来。
“叔啊,迁坟这事儿我们来负责,不用担心呐——又不是直接把坟铲平了。”张宝发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他显然不明白蒋明的凶狠从何而来。
蒋明又沉默了,他把后脑贴在沙发背上,两手也不再洁癖,大方地放在两边。眼睛闭着,从鼻子里出气。
张宝发并不着急,他也放松身姿,静静地等待蒋明的回答。
“我妈还不知道这事儿……”
张宝发抬起眼皮看过来,并不见蒋明有什么动作,便说道:“蒋叔,这事儿您不该瞒着啊,毕竟迁坟的钱是得给到老太太的。”
“啊——”蒋明长出了口气。他从怀里掏出烟来,总价没有超过十元的火星点燃了高达六七十万的烦愁。他是惧怕烦愁的,以至于必然要侧过身子行走,才能把心安放到一个足够狭窄的时空中挣扎地跳动几下。
那些从嘴里吐出来的烟雾弯曲缭绕,紧紧捆锁住蒋明的视线,如果不用手拨开,就会瞎了眼。每一口气他都吐得深沉,沉重到能从喉咙里听出呻吟声。
他拧了眉头,复又舒缓些:“诶,宝发啊,嗯…… 能,多给些吗?”
他不愿把话说所出口,但这就像镇静的药剂,如果不说,自己恐怕会死去,便焦急又迟疑地说出了口。
张宝发缓缓摇着头,他表示:“蒋叔啊,这是我们能给的最高价了,你体谅一下我们,迁坟也是会产生不少费用的,现在的坟地都没那么便宜。”
蒋明摆起手:“不,我的意思是——如果…… ”他的手连忙又快速摆起来,把愁容重新换到自己的脸上:“不不不,啥也没有。没有。”
张宝发两眼瞪圆,他藏不住惊异,因为蒋叔的话他听懂了。等他收回这种震惊来时,还未意识到自己也学着蒋明长出了口气。
蒋明只顾摇头了,他必须摆脱镇静过后的兴奋来,那会让他失去神志,想些可怕的事情。可是烦愁上了心头,更是苦恼。
蒋明终于只顾着摇头了。
“宝发啊,叔都60了,终于退休了却轻松不了啊…… ”
“叔啊,迁了坟能轻松不少的。再加上林子,不是也够扛过来了么?”
蒋叔又摇起头来:“难啊,难呐…… ”他把头转向外面,视线锁定在山村的方向,硬生生把烦愁咽下去了。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