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小说】《走梦人》第二十一章 空袭警报
我在医院里足足躺了半个多月。
当时出事之后,常沈杰因为天生晕血,一把将我推开之后,自己也险些昏倒,咬了牙爬进驾驶室拼命的按车喇叭,只按了几下他也昏死了过去。扛着锄头从玉米地除草刚回来的霍老拐刚好路过,远远的扔了农具狂奔过来。他年岁不小了,之前上过战场,被炮弹炸没了半只胳膊、还崩瞎了一只眼睛。看见我的伤势严重,从腰上抽出草绳,一头用手拉,一头靠牙咬着,紧紧的把大腿根扎上,然后沙哑着嗓子一路叫嚷着“救人呐!救人呐!”跑到老村长家,那里有村头大铁皮喇叭的播报话筒。
老村长年纪更大,当霍老拐闯进门里的时候,他正在爱惜的摩挲着那边《地方生产队社员名录》——那是他在这里管辖权利的象征,猛然间见个人影冲进来,手一哆嗦差点没把这线装书扯烂了。霍老拐哪顾得上他这些,直接到长条办公桌上拍响了空袭警报!那年月,人们的战斗觉悟依然很高,这些战时设备的保养和管理还看的很重,别看这村子不大,人也少,那仅有的五六个劳力都是民兵、预备役。
“呜——嗡——,呜——嗡……”,尖锐嘹亮的警报声响彻山谷,几秒钟之后,柴虎山深处的109厂就同样拉响了警报。这让阔别战争多年的人们瞬间全都紧张了起来,很多上过阵地的老人也都眼睛冒起了精光,仿佛随时都可以暴起跟敌人再战一场。
嘎吱——!厂区警卫连的绿皮吉普一个横摆急刹车,没用十分钟就停到了村口,后边一整队士兵急行军抄山路小道几乎是同一时间赶了过来,脚步都没停一停,就拉开枪栓各自选好了蹲守点,枪口和目光齐齐的在山顶和空中搜寻着。
“快救人呐!”,霍老拐拍灭了警报,冲着吉普车上的军官挥动着那半条残缺的手臂,满头大汗。
“你发的警报?!有敌机?!”,军官厉声问道。
“救人!救人!没有机!”,霍老拐冲到他身前,呼呼的喘着粗气。
“胡闹!你这是……”,军官没有来得及说下去,村里的婶子啊、婆姨啊、连带着一群孩子全都冲过来打断了他,宁婶首当其冲,“哪那么多废话!跟俺们走!”,她的声音仿佛比刚才的警报还要尖利……
我就是这样,被一群荷枪实弹的官兵护送着,躺在吉普车后座里被运到了那神秘的109厂,直接进了厂部医疗站。
二土匪当时正在山上逮蛇,好补充进他家的大汽油桶里,并不在村里。他也是听了空袭警报之后,狂跑回来的,到村口的时候,刚刚能看到个队伍影子往山里开去。
见大家都神色慌张的,赶忙逮住了个老婆子问:“咋的了?来飞机了啊?这些兵怎么不管村里了?他妈的跑的这么快!”。
“唉!说啥呢你这是!说啥呢!混账话!”,老婆子抬起烟袋锅子敲的二土匪直躲。
“哎~哎~!干啥!咋打人呢!”,二土匪有些恼,但隐隐的觉得有啥事真的不对劲。
“你家那小子!受伤啦,哎呀!满身是血!能不能救活还两说呢!”,老婆子跺着脚喊。
“我家……我操!小兔崽子!”,二土匪当时觉得浑身发麻,两条甩开的腿都快不听使唤了,跑了两步噗通把自己绊了个大马趴,他气得狠命给自己大腿掐了两把,站起身冲着队伍的影子一路飞奔起来。身后传来那老婆子扁瞎瞎的嘟囔声:“唉……,造孽呦,就算是生了个野种吧,他这种人还嫌丢人是怎么的,那么小个娃娃扔在一边让他自己住,能不出事儿嘛……这个天杀的呦……”。
二土匪是闯进兵工厂大门的,守门的卫兵差点就开了枪。这人很浑,也很猛,警卫连过来好几个人才勉强把他按在地上。知道我被送去医疗站急救了之后,他才不再折腾,就地改成了磕头,咚咚的响!“救……救……救……”,激动的始终说不出话来。
一同跟去村里的战士知道些情况,有些同情,报告了上级,允许二土匪去看我一眼,不过看完之后要根据条例把他关起来几天,作为擅闯军事重地的处罚。二土匪流着眼泪,咧着嘴,不停的说谢谢。当这样一个长相凶恶,行事顽劣,满嘴骂人话的人,满眼泪水,乖乖站在病床前面手脚焦急搓动的样子,看哭了好些个护士和官兵。
该去禁闭室了,他默默的低头走着,身后跟着两个卫兵。临出门前,他转过身突然大吼:“老子是他叔!匪叔!你们他娘的要是治不好他,我用牙也能把这109厂嚼碎喽!”。留下了满场惊愕的人,他急急撞门出去了……
109厂最终免了这场牙咬嘴撕的浩劫,我又一次活了下来。
这期间钱思婉一直对我百般照料。她对我讲起了这些我昏迷时发生的事,还说她在给我清理伤口的玻璃丝绵的时候,二土匪刚好就在旁边,他曾经一度高喊着要换个眼镜片不要这么厚的医生,怕我把你的血管当玻璃碴子拔了出去。我听了苦涩的笑,不免担心起他,别在关禁闭的时候再捅出什么娄子。
钱医生看出了我的心思,说:“要不我帮你给他捎个信儿吧!”,她的笑总是很甜。
“好,谢谢你,钱医生。能帮我找笔和纸来么?”,我说。
“呦~我还当你要传个口信就好呢,你还要写写画画啊,好啊,你等着。”,她转身出去了,不一会拿回来了几张便签纸和一支蘸水钢笔。
我给二土匪写了一封信,我写的时候,钱思婉愣了。我看了看她,再看了看我写的信,我也愣了……
她以为我会画个画什么的当做信给二土匪传过去,可是虽然我没写多长,但包括我在内谁也没成想的是,那是一手标准的正楷!
“你几岁?”,她上身一扭,急切的问。
“现在算五岁吧,那个……钱医生,这先……别问了吧?其实我也有点蒙。”,我含糊的回答。
钱思婉推了推那两片瓶底一样的近视镜,拿过我写的信,看了一遍,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这让我觉得松了一口气。她把信叠好,表情复杂的对我笑了笑,说:“放心吧,保证送到。”,然后走了出去,这一整天我都没有再见到她。只是后来来了个勤务兵,给我送饭的时候说,被关禁闭的那个同志不识字,他已经传达了我的康复信息,让我别担心,好好静养……
钱思婉再一次露面,是在那之后的第四天上午,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中年干部,约摸四十岁上下,头发浓密乌黑,穿一身洗的发白的浅灰中山装,行走站立都透着一股干练。他来到我的床前坐下,拉过我的手握了握,说:“你好,小朋友!我是109地质勘探队的,我姓丘!”,他的声音洪亮,总是伴着一丝兴奋的意味,“听钱大夫说,你昏迷的时候曾经叫喊着悬空湖这个词好几次,你现在还有印象吗?”,他的声音夹着兴奋接着说。
姓丘,地质勘探队,悬空湖!
“丘老九!”,我夺口而出!
“你说什么?!”,那人站了起来,一脸惊愕。
“中国地质局建立的第一支地质勘探队,你们要去云南!你是丘老九!”,中年干部受惊不小,连连后退靠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钱思婉双手捂着嘴巴直勾勾的看着我。我看见梦里的人真实存在,不禁激动万分。而且那可是我的大学老师,引我加入中美合作勘探队参与考察云南悬空湖的那个丘老九!顾不得什么常理和处境,直接逼着吼了出来,急切的想要得到他的答复。
“丘老九……是我……你说的都对,不过那项目现在还是绝密……”,中年干部掏出手帕,用边角轻轻的沾着额头上冒出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