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做无用之事，遣有涯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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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无用之事，遣有涯之生。

这话不是老爸对我说的，老爸是农民，学历只读到初中。

然而，当我在三十多年以后，又一次跟老爸并肩站在泰山之巅，看着天际变幻的云海，却无端想起了这句话，想起在那个谋生艰难的时代，他带我做过的那些无用之事：写字，读书，看戏，旅行。

1.写字

老爸是农民，平时是不需要写字的。一年到头，写字最多的时候，是在春节，一条街上，家家户户都要贴上他写的春联。

临过年的时候，东邻西舍都拿着几张红纸，神色带着与平时不同的恭敬，让老爸帮忙写春联。

一年里，有一天，老爸什么事都不做，就是写字。

大小毛笔先用水洗上，墨汁倒入砚台，红纸裁成长短各式，折叠出格子，甩开，爸爸端坐桌前，一笔一画写大字。

每写完一个字，需要有人拉动一下红纸，一条红联写完了，需要有人拿去晾，晾干了，需要有人收起来，这些，都是我的工作，每一年。

这活其实也算不得无偿的，我总还能收到些糖果，因为，邻家婶子大娘要拉着我去指点贴对联，哪是上联，哪是下联，哪是堂屋的，哪是猪圈的。

一直到后来，我结识了一些可以称得上书法家的朋友，才发现，我爸的毛笔字，真的很不错。

2.读书

读课外书，是个不务正业的事情，而不务正业，总归是件不好的事情，这是我童年时期生活圈子里的价值观。

家里的写字台里是有些书的，四大名著，今古传奇这一类的书。

我没见过爸爸看书，就像他也没发现我在看书，这样不务正业的事情，需要偷偷摸摸的干。

我想我读小学的时候肯定更喜欢读故事会而不是《聊斋志异》和《红楼梦》的原著，但没办法，家里只有这个，多读几遍就懂了。

初中的时候，我借了同学一本金庸的武侠小说，带回家被老爸发现了，我惴惴不安的解释：“我跟人说了，明天就还回去了。”

老爸没说话，那一晚，他们房间的灯火一夜未歇。

第二天，那本书好好的放在了我的书包里。

3.听戏

有庙会时，镇上的工人文化宫里会演大戏。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的话匣子里都响着马金凤的河南豫剧。

可是，真正坐在剧院里里听过一场戏后，我才发现，原来，在剧院里听戏跟在收音机里听戏，是不一样的。

白天逛完庙会，妹妹买个头花，弟弟买个塑料玩具，就跟着妈妈一起回家了。

我跟着爸爸，看夜色四合，街上亮起灯火，在街上吃几个煎得金黄酥脆的水煎包，等着剧院的戏开场。

印象最深的一场戏，是一个书生对着画像思念他的仙女太太，哭着，唱着，台上灯光突然一暗，画像的板子瞬间反转，白板转向观众，同时，演仙女的演员从画像后面走了出来，就像是人从画像上走下来一样，我为这舞台设计惊奇不已。

后来，我爱上越剧，看过很多精彩绝伦的现场演出，但最开心的还是跟着老爸看戏。

4.旅行

农闲时候，老爸会让一家人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带我们到泰安旅行。

有时候，也就是在虎山公园里，坐着分食一盒蜜饯，在电影院里看一场电影，在岱庙里转转。

他买了个相机，自己鼓捣着学会了摄影，走到一个景点，就忙着取景拍照。

有一年的夏天，这个中年男人，他一个人拖着三个娃去爬泰山，坐车到中天门，一路走上去，走一会儿，歇一会儿。

一路爬到山顶，住五十一晚的宾馆，花五块钱给我们租军大衣带我们去看日出。

看天边一轮红日跃出东海，他对我们说的，不是，“做无用之事，以遣有涯之生。”

也不是，“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他说的是：登泰山而小天下。

他说，天下之大，除了割麦拔草，还有很多种生活等你去尝试。

他说，天下之大，除了灶前屋后，还有很多地方等你去看。

那一年，我十二，妹妹九岁，弟弟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