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二)》书评|黑暗哀歌

大刘在这本书中揭开前一本书中叶文洁埋下的一个伏笔，提出了 "黑暗森林法则"，又叫作"宇宙社会学"。大致包含以下内容：

      第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

      第二，文明不断增长和扩张，但宇宙中的物质总量保持不变。

      两个重要概念：猜疑链和技术爆炸

      看到有社会学教授从人类社会学角度解释说这四条都不成立，遂与跟帖反对者展开激烈辩论。社会学我不懂，但基于科幻来说，我认为大刘这样的设置没有问题。用人类社会学来驳倒"宇宙社会学"显然不可能成立。"宇宙社会学"不是基于其他理论的推导，而是新的理论，在宏观层面上成立即可。我认为在这里过于纠结社会学其实不是很有意义，宇宙社会和人类社会显然无法类比得知，这只是科幻小说的一个设置而已，用于推动剧情罢了。

      从全书来看，我认为第二部关键更在于"黑暗"二字。黑暗森林其实不是什么新奇的理论，让读者感到合理也是因为它符合认知，便于读者接受。

      第一部结尾三体人发来的五个字"你们是虫子"，还言犹在耳，所以这一部中人们开始为三体人的到来做准备，首先启动了“面壁计划‘’。"面壁者计划"中，四位面壁者的计划中除了主角罗辑之外，几乎都是极其具有震撼力的拯救人类文明的计划。人类文明的灭亡本身就是一个哲学中的终极问题，所以三位面壁者的计划最终都会将问题引到一个生存、自由思想和人类道德之间矛盾的哲学层面。三个计划因突破现今情势下人类对于生存权、思想自由的界限，遭到了行星防御理事会的反对，统统失败。毁灭全人类和三体世界，控制人类的思想，作为计划的核心，尚且还只是计划，是人类能推演到的最极端最黑暗的情况。

      面对步步逼近的三体舰队，人类以对自己工程技术自信，进行大型及超大型战舰编队演习时的场面，颇有几分荒诞却又真实的讽刺意味：

      ”联合舰队的编队十分密集,这种队形密度只有进行检阅时大采用过。按照正常的巡航编队,战舰之间的间距应该在三百到五百公里,二十公里的舰距,几乎相当于海洋中的贴舷航行。三大舰队中都有很多将领对这种超密集的队形提出异议,但采用常规队形却遇到棘手的问题。首先就是参战机会的公平性原则,如果以常规队形接近探测器,即使逼近到最小的距离,编队边缘的战舰距目标仍有几万公里之遥,如果在对探测器的捕获行动中有战斗发生,那么相当多的战舰就不能算做是参战舰了,这将在历史上留下永远的遗憾。而三大舰队都不能拆散自己的编队,那么哪个舰队位于总编队中最有利的位置就无法协调,只能把编队压缩到超密集的检阅队形,使所有战舰都处于作战距离之内。采用检阅队形的另一个原因是:舰队国际和联合国都希望编队能够产生强烈的视觉震撼,这与其说是对三体世界的力量显示,不如说是做给人类公众看的,这种前所未有的视觉冲击,对两个国际都具有重大的政治章义目前,敌人主力仍在遥远的两光年之外舰队的密集编队当然不会有什么危险。“

      利益和面子工程，大刘笔下这种时时显露的对于真实社会的隐喻，让科幻背景中人类的溃败更显真实合理。因为黑暗的最高境界不是想象出从未存在过的怪兽，而是基于一切现有的思维方式和知识背景，合理推出世界末日。

      三体人的胜利得益于人类从未意识到的自大和三体世界绝对先进的科技水平。人类自以为拥有大型战舰编队对付三体人可以高枕无忧，却万万没想到，三体人的一个探测器水滴凭借最原始的撞击就可以击破人类全部主力舰队。这种最原始最粗犷的方式，在大刘的笔下却写出了一种独有的美感，与第一部中横跨巴拿马运河的”死亡之琴“一样，拥有一种暴力的美感。果然人类物理学如果没有发生质的飞跃，仅靠现有基础知识的作用，如同”挤干了柠檬里的最后一滴水“，结果仍然是不堪一击。

      这是怎样一个水滴呢。穷尽人类电子显微镜能放大的极限，仍然是绝对光滑表面，却质量正常；分子相互固结甚至自身振动都消失，处于绝对零度。西子说错了，它不是”圣母的眼泪“，而是超越人类想象的残酷力量。如同两个多世纪前阿瑟克拉克在他的科幻小说《2001:太空奥德赛》中描述的那个外星超级文明留在月球上的黑色方碑。考察者用普通尺子量方碑的三道边,其长度比例是1:3:9,以后,不管用什么更精确的方式测量,穷尽了地球上测量技术的最高精度,方碑三边的比例仍是精确的1:3:9,没有任何误差。克拉克写道:那个文明以这种方式,狂妄地显示了自己的力量。

      比人类能推演到的极端更黑暗的，是未知宇宙环境中人类为了生存的厮杀，打破一切现有的道德底线的人性的黑暗。逃离的三艘战舰，在有限的资源和无尽宇宙带来的生存危机与人类道德底线中，选择了前者。毁灭同类，抢夺资源并以同类为食。不得不说，大刘对于人性至暗程度的认识，令人绝望。而这种人性的黑暗，在罗辑由万人敬仰的面壁者，变成被人嘲骂的流浪汉时就初现端倪。面对一个已经为全人类生存耗尽全部心力的人，仅仅因为不再需要，和自己曾经的一点不便，就可以随意驱逐。在叶文洁的墓旁为自己掘坟的罗辑，面对着两样象征永恒的东西：星星和墓碑，罗辑的心里，依然是全人类的生存，他最终还是为全人类争得了生机。

      在这全书”黑暗森林“的黑暗中，唯有那句改编自帕斯卡原文为“给时光以生命，而不是给生命以时光”的口号：“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能给人带来一丝温暖。

      当然，唯一能被人诟病的还是这本书中的人物塑造。不知道庄颜这个女性角色到底是不是一个真的人，我甚至怀疑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个幻象。至于大刘强行让爱的阳光照亮黑暗森林的结尾，我更希望是一种反讽吧。

      但对于全书的硬核科幻和宏大的叙事，大刘仍然是那个上帝，在自己的小镇，徒手创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