椹子
彼岸,向往之地也。人性如此,总以为最美好的事物,最知心的情人在彼岸和别处,而最苟且的生活,最乏味的感觉都在此岸和当下。
对彼岸的向往,我觉得是人类的一种逃避和减压方式。如果没有彼岸给人以希望,从而化解日常的焦虑和单调,那么生活还有什么盼头,还有什么色彩?
我们的村子在泗河的东岸。每当在河堤上纳凉吹风,在河里感受绿水流过指缝,都会望着河西的大堤遐想:那边有什么?发生着什么?有没有果园可以随便采摘?有没有可爱的女孩对着我笑……
然而河床实在太宽了。成人以后,我曾经估算过两岸河堤之间的距离,大约有两三公里。这个距离对于七八岁的孩子来说,委实有点遥远。即使枯水期可以踏沙前往,也担心路途遥远,脚力只能支撑单程的探索。
可总放不下这个心事。总想实现这个心愿,到河西去看看。
“看那边!那儿有好大一片树!”小钟指着河西大堤那一片绵延不绝的树梢。
“那是一片林子。”小峰接口说。
有林是不是有果?我们开始讨论遐想起来。
“苹果、梨子、桃子,该有的都有!”小峰说得和真事似的。都知道他是个大吹,可是希望往往就是在吹牛中产生的,我们决定无论如何要去一趟河西。
因为去城里上学了,母亲扯了的确良的白布,给我做了一件小褂。让我试穿一下,我却舍不得穿。哥几个谋定要偷偷去河西后,觉得这是个大事,要去见世面了,必须得穿得体面些,就给娘亲要出了新褂子。
那是个夏日的中午,连续多日没有降雨,泗河水位明显降低。沿着大人们每天趟河而过的路线,我们五个少年,手拉手排成一路纵队,忐忑不安地慢慢往前走。
一开始还欢声笑语,随着河水逐渐漫过小腹、前胸,安静下来,只有水声在耳边轻响。我开始害怕,恐水的我,看着无边的黑黑的水面挤压过来,好象一个巨大的阴谋要将我吞没。
水没过脖颈,到了下巴,我的恐惧到了顶点,开始喊叫,坚持要回去,因为我不想死。可是小钟在前面说,已经越过了河中央,不行就憋住气,马上开始往上升了。
水面果然越过了我的嘴巴,我想我完了,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害怕?就我一个人打了退堂鼓呢?多年以后,我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就在我憋住气,准备接受深水区挑战的时候,突然感觉脚下在爬坡,我们终于脱离了危险。
那果然是个很大的林子,树木密度大,光线一下子暗淡下来,只偶尔看到几缕阳光投射在地面上。随着我们拨开树枝的动作,阳光顺着树叶滚落在树干上,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峰果然是大吹,没有桃、梨那些常规的果树,都是椿树、槐树、榆树,还有些从来没见过的树种。这里有很多椹子树,应该是我们此行最大的收获了。
在林子里转来转去,寻找最大最红的椹子,那简直就是一场竞赛,唯恐最好的被别人抢了去。
吃饱了,玩够了,踏上回家的路,再走那水路,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回到家,母亲问我去哪里了?我说在河里洗澡呢。母亲说,那你褂子上是怎么回事?我脱下第一次穿的小白褂,惊奇地发现,上面全是斑斑点点的红色。
原来是椹子掉落在背上,染红了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