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要回来了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女儿要回来了。

还有一周时间。我开始打扫女儿的房间，大到窗台、阳台、浴缸、洗手台，小到桌面、床沿、门缝、墙踢脚，勤勤恳恳，一丝不苟。

就如同写文章一般，热情高涨、专心致志，完成后又仔细打量，查缺补漏。

汗水涔涔地往下流。从亮堂堂的大额头，滑过还算白皙细腻的脸颊，在小皱纹处顺势打个滚，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顺着尖尖的下巴，滴落到地板上。

吧嗒吧嗒，像钟摆声。

时间，都到哪去了。

毛躁纤细的自然卷刘海黏黏糊糊趴在大额头上，好像要说什么悄悄话。

耳后的波浪卷自然不服气，有那么几个刺头不甘示弱，不知几时，便气焰嚣张地从挽在脑后的发夹中逃脱出来。

一会在脸颊上吹吹打打，一会又到脖颈处挠挠痒痒。

哼，这是套近乎的时候吗？平日里待你们不薄，勤洗勤梳，漂亮的发夹，清新的香水，温柔的抚摸。

总之，吃香的喝辣的总少不了你们的份，怎么关键时候就这么不懂事呢！

这会我哪有空管你们啊。你看，我的双手裹着塑胶手套，各拽着一块深蓝色的毛巾，像正唱着二人转。半蹲在窄小的浴缸里，奋力将泡泡水擦干净。

一会还要换成那两块明黄色的软布，擦擦玻璃和台面呢。

这会儿，我的好搭档可是这四位蓝黄好伙伴。你们，还是靠边站站，别添乱罢。

02

房间一角的地板上有个收纳箱，上面放着一个超大的白色塑料袋。

从袋子里抖落出一条动漫公主服。白色上衣，大红长裙，夸张的褶皱和泡泡袖，还有一盒薄荷绿的长假发！

假发盒子还未开启，衣服也还有出厂的味道。看上去，这套装备还没穿过。估计买来后，因故被打入冷宫吧。

女儿喜欢动漫，初中起便时常参加各种动漫COS活动。

于是，家里便也有了动漫拍摄现场的即视感。

所幸，她还是比较喜欢打扮成各种小公主。否则，若顶着个骷髅头，再穿件黑森森的巫师服，画个黑眼影绿口红，披个超长白发，手握一把扫帚……那断断不能让进门的。

对于女儿的兴趣爱好，我听之任之。就如她对于学业和工作的选择一样。从态度和行动上，都表示支持。只要不触碰底线就行。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唯有靠自己一路走下去，一路体验下去。任何人，无法控制其他人的思想，无法时时刻刻陪伴左右。即使父母也不行。

所以，我的口头禅是，今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只能靠你自己啦。

倒是没想到她对COS的热爱，能持续那么久。大学毕业后还参加过几回。近一年才感觉慢慢变淡了。

也许，这套服饰寄来之时，已顿悟，也就失去了开启的热情。

时间，都去哪了？红色公主裙和薄荷绿发套，在袋中沉默不语。

我默默地将衣服取出，扔掉塑料袋。

顺手将落了不少灰尘的收纳箱也扔掉，连带里面一些七七八八的小玩意，挑选了些，放进她的一个专用大抽屉。里面放了她的一些宝贝，见证过她的成长。

地板瞬间空出一角，房间突然变大了。其实早就想要清理，但总是没动手。也许，今天就是最好时机。

没错，做的当下，就是最好的时刻。

发信息给女儿，“这个袋子和收纳箱不要了吧，里面的衣服我取出来了。”

女儿过了很久才看到信息，回复，“我自己来收拾吧 。”

“已经扔了，衣服，我收好了。”我发了个笑脸，想起她无可奈何的表情，突然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哈哈大笑起来。

她，秒回了一个鬼脸。好像隔着千山万水，听到了我那魔性的笑声。

03

接着打扫小阳台。

她房间的小阳台朝北，平时基本没使用。于是，也没怎么打扫。。。

为了迎接离开半年的女儿，必须隆重地打扫一回。

空气闷热，身上的热气往上涌，脸颊越来越热，感觉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汗如雨下。跳舞也没流这么多汗。

再一会就好了，等下冲洗一下就凉快了。

我换了副手套，全副武装，准备啃下最后一根硬骨头。

想戴个口罩吧，但这油光粉面的，如果把脸闷得过敏了，岂不是得不偿失。只好放弃。

于是，双唇紧闭，杏目圆瞪，鼻子仅万不得已时，微弱地呼吸一下。心中祈祷，灰尘啊小虫啊什么的，不要到我肺里来啊。

考验我的肺活量的时刻到了。

虽然这几年都没去游泳，但我的游泳史可是很漫长。比我女儿的年龄还大。

结婚前的一个夏天，我和未来的先生去海边玩。

那可是我人生第一次看到大海呀。碧波荡漾，海天一色，海滩上有不少嬉戏的情侣，不禁心潮澎拜。

想想身边的他是海水中扑棱长大的，岂不是天时地利人和？本来只想泡个水，遂临时起意，提出想学游泳。

他欣然应允。于是，这位运动健将，使出浑身绝技，教了我几招呼吸之道，便放手让我游。

我那时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虽然，是在海岸边最浅处。但，那可是一直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大海啊。

刚蹲下试着将头沉入水面，突然间，脚就无法着地了。完全使不上力，人往旁边一歪，心头一慌，便手舞足蹈起来。

其实就是闭着眼睛，乱刨乱叫。顺带喝了好几口海水，咸咸的。幸好那时海水还比较干净。

海水在脸的上方荡漾，但是，它一点都不温柔，就像一个梦魇死死压住我，怎么也无法起身。

哪里还想得起来怎么呼吸。水面上挥出我的一只手，然后另一只手，然后沉下去。

起初，我先生还在等我，练习他刚教的技法。等了两三秒钟。一看，好像是乱了章法。赶紧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拎起这个魂飞魄散的落汤鸡。

我死死抓住他，晃荡了好几下，才将轻飘飘如芦苇的身子骨站稳了。

热辣辣的阳光又照到我身上了。简直要喜极而泣。

自然把气撒在先生身上，怪他怎么就这样粗心放手让我自己游。

先生无辜地看着我，任我发完脾气，说，你看看这海水。

嚯，这才注意到，海水不过刚到我的小腿肚子。

怎么回事，刚才我不是被海水整个卷住了吗？明明超过头顶，那种天旋地转，举目无亲，还历历在目呀。

海水的剧烈涌动，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确切地说，应该是，心理阴影。

之后很久很久，都不再提学游泳的事。先生几次主动请缨，提出要教会我，包教包会，我断然拒绝。

拜托，即使要学，也不能让你教了呀。这样的自由教学方式，我可不想再体验了。自己在水里扑棱扑棱就能学会，那是你，不是我呀。

人和人怎么会一样呢？让你自己学会跳舞，你会吗。真是的。

04

最终，是和女儿一起学会了游泳。

一年级暑假时，给她报了小区的游泳班。

女儿学的时候，我跟着记要点，然后在泳池里偷偷地实践。初衷是陪学陪练。

刚开始，就只敢憋着气在水里游，因为不懂换气。

为了激发女儿的学习热情，就和女儿比赛憋气。肺活量在那时飙涨。

后来，突然在某一天，我就能小小换一口气，游上一会。

然后，慢慢地，像花开一样，我也迎来了我的花期。

那年暑假还没结束，我便骄傲地向全家宣布，我学会游泳了，是个自学成才的游泳天才。郑重地瞥了先生一眼。离那次海边之噩梦，已过去十年。

看来，时间，才是好老师哦。

那时，女儿已经像条美人鱼一样，哧溜哧溜，在我身边藏猫猫变花样。又和小伙伴打水战，如鱼得水，仿佛天生就会游泳似的。

而我，则神经紧绷，警觉得像一只看家的小狗，一有风吹草动，便立马从水中站起来。且，绝不肯到深水区半步。

无论如何，我学会游泳了。现在我的肺活量也不容小觑。

野百合也有春天。

一晃，距离那个暑假，又过去了快20年。女儿读研究生已经一年了。

时间，都去哪啦？

05

一边热火朝天地打扫，一边丝丝缕缕地回忆，一边还分出心思听书。

听的是李娟的《阿勒泰的角落》。讲述她的妈妈，在一个被荒弃的村庄里，如何收拾出两家土房。

为了引进自然光线，又如何将门窗乾坤大挪移，拆了又装，最后还有了拆掉隔断墙，更换大房梁的庞大计划。

还有她妈妈徒手制作铁皮烟囱的故事，简直神乎其神。

听了不时开怀大笑，然后又赶紧抿住嘴。灰尘，在这个时间的空隙，顺利进入我的口鼻喉肺。

我也不再介意。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就像李娟所说，能用文字记录下这些过去的点滴，让自己以这样的方式再重新回到过去，是身为作家的幸福和幸运。

我，不是作家，但也有幸遇到了写作，又爱上了文字。我，也想一直记录下去。用自己的方式。

让时间，停留在文字里。

让爱，永远驻扎在彼此的心里。

房间终于亮堂了。女儿要回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