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如风的爱情
1.陌生电话
当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从手机上跳出来时，虹犹疑片刻。近期她接到太多骚扰电话，不是卖房子的就是推销银行贷款的，隔三差五还有推销POS机的。
虹原本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待人客气有礼，可这样的电话接多了，她也不胜其烦，备注“骚扰电话”和“房产中介”的，她直接挂断，没备注的，接起来经常一句话还没听完，就努力克制着情绪、尽可能不带感情色彩地说一句“不要”，然后急急挂了电话。
她刚刚挂断了一个推销小学辅导课程的电话，这让她有些恼怒，毕竟她的孩子都已经上大学了。当又一个不识趣的电话打进来时，她迟疑着要不要接，可万一真有事呢？犹豫片刻，她按了接听键，同时也做好了一个字不说就挂断电话的准备。
话筒中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喂，是虹吗？我是永春啊，还记得我吗？”
居然不是推销员？虹有点意外。
意外让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一边机械地回着“嗯，你好你好”，一边努力在记忆中搜索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没想到你的号码一直没换，我想问问玲过得好不好……我对不起她。”好像是怕酝酿已久的话，一旦被打断就再也说不出口，永春没有太多的寒暄，直奔主题地自顾自说着。
“我这几年跟她没有联系，只知道她嫁到了星岛，你现在问她过得好不好还有啥用？！”
虹说得硬邦邦冷冰冰，比对待推销员还冷淡无礼。在大脑短暂宕机后，她想起了十多年前，电话中这个叫永春的男人是多么无情和无耻。她厌恶他，懒得跟他多说一句话，虽然听说他现在已经混得人模狗样。
“她对象是干什么的？对她好吗？”永春继续发问，他显然不肯放弃这个机会，为了这通电话，他积攒了几年的勇气。
“只听说那人没上过大学，结婚时也失业在家，参加婚礼后我跟玲就没有联系了。”
“失业，失业，唉，日子应该挺难吧？”永春好像陷入了自责。
虹心软了，但又忍不住挖苦他：“当年玲那么不舍得你，你不还是狠心离开了她？人各有命，现在说啥也没用了，你过你的好日子，她吃她的苦吧。”
“我知道她一心一意对我好，可是她跟我父母不对付，我当时也是实在没办法。”永春解释说，语气无比真诚。
“哦，难为你了，有事你自己联系玲吧，我还有事先挂了。”虹心头刚刚升起的同情彻底被永春的解释浇灭了，她不再顾忌他们之间拐弯抹角的同学关系，跟如此虚伪的人犯不着浪费时间。
虹摁断电话，忍不住又在心里恨恨地骂道：
“渣男，还以为你良心发现了呢，居然让父母替你背锅！你以为你做的事天衣无缝呢！
2.公交车上追爱
永春是当年小城不多的某985中文系大学生，在以身高著称的山东大汉堆里，他偏瘦小文弱，其貌不扬，人也比较内向，见到熟人很少停下来寒暄，一般打个招呼就急急逃走。
但每次打完招呼离去后，别人总会羡慕地看着他的背影，仿佛他后背上刻着985大学几个大字，跟他说话的语调也会不由自主地多带一点尊敬和羡慕。
至少虹是这样的，作为同栋楼的邻居，又是同龄人，还是转折同学关系，虹心里对他还是很仰慕的，但这份仰慕也让她对永春多了一份疏离，见面时，他们之间从不多说一句，一直保持着友好又客气的点头之交。
真正了解永春，是虹生孩子后。因为经常带孩子在楼下玩耍，跟永春见面的次数多了起来，眼看着他甜甜蜜蜜地牵着女孩的手谈起了恋爱，又眼看着他喜气洋洋结了婚。夏天的傍晚，永春经常跟他媳妇饭后出门散步，每每他们出现，连周围的空气都弥漫着甜丝丝的气息。
永春内向，可他的媳妇玲是个爱说爱笑、大大方方的女孩，她一张大大的脸盘，黑黑的皮肤，眼睛每时每刻都在笑，浑身透着一股朴实和热情劲儿。
在楼下碰到时，除了热络地打招呼，玲经常接过虹手中的孩子逗弄玩耍，虹跟玲的关系自然一天天亲近起来。
永春跟玲婚后第二年的冬天，虹正在家陪孩子念书，玲敲门进来，一脸的泪痕。这是玲第一次到虹的家中，看着玲那张明显刚哭过的脸，虹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
刚落座，玲又哭了起来，边哭边诉说：“姐，我该怎么办，永春要跟我离婚，我怀疑他外面有人了……”
家务事本就不好掺和，婚姻更是冷暖自知，虹只好穷尽所能安慰了玲一番，无非让她凡事别太冲动，要多跟永春沟通，要用心感化他等等。
玲幽幽地说：“人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快呢，他跟在我屁股后头，陪我上班的情景还在眼前，可转眼就喜欢上了别人，那些甜言蜜语都是抄了别人的吗？”
在玲断断续续地讲述中，虹大致了解了永春跟玲的恋爱过程。
婚前，玲是公交公司的售票员，永春在某次乘坐公交车时，对玲一见钟情，从此便开始了他在公交车上的追妻之路。玲上晚班时，永春下班后便乘上玲所在的公交车，从起点到终点，再从终点到起点，就那么默默地陪着玲，直到玲下班。
晚上回家，永春学中文的好文采派上了用场，一个又一个的信息轰炸，一篇又一篇流蜜的情话，从短信、从QQ上传来，那满屏的爱慕和深情，直直地砸进了玲的心里。
哪个女孩不喜欢博学多识有才华的男生？况且还这么狂热地追求自己，玲甜蜜极了，感觉辛苦的售票工作也不再那么枯燥难熬，她把她的开心和幸福揉进了每一句话里、渗进每一个动作里，让公交车上的乘客如沐春风。
但夜深人静时，玲也会顾虑重重，自己只是个高中生，家境又不好，弟弟妹妹还需要自己帮衬，永春的父母是老师，永春学历高、抱负远大，随着差距越来越大，他将来不会嫌弃自己吗？
在永春火力全拼勇势在必得时，在玲觉得自己深陷情网快要不能自拔时，她终于把自己的顾虑和盘托出，她说宁愿现在伤心，也不愿意将来再遭嫌弃。可永春信誓旦旦地承诺：我是独生子，你的弟弟妹妹就是我的弟妹，我赖定你了，这辈子永远是你的小跟班……
3.移情女同学
小跟班才做了两年，玲就发现永春的热情不再，每次饭后叫着一起出门散步时，永春总说他还有事，然后趴在电脑上忙着什么。当玲提出想要个孩子时，永春也顾左右而言他，一会说趁自己还年轻，想参加公务员考试，有了孩子会精力不济，一会又说先享受两年二人世界不好吗？
玲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她没有证据，因为永春还是每天去私立中专教书，每天晚上都回到自己的小家。他们还一起吃晚饭饭，偶尔也一起散步，只不过永春的话越来越少。
玲想挽回关系，想让日子再回到以前的状态，于是变得越来越贤良淑德，她挖空心思讨永春的欢心，主动买上礼品去看望公婆，每天变着花样做永春爱吃的饭菜。
永春不是看不到玲的努力，他好几次欲言又止。玲不敢追问，怕永春说出那些让她害怕的字眼。
日子在永春的不冷不热和玲的如履薄冰中一天天流逝。第二年刚开春的某个深夜，玲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永春从电脑跟前起身，先到卧室门口看了一眼玲，又走进了卫生间洗澡。
玲听到哗啦啦的淋浴声，就蹑手蹑脚去了书房。电脑网页显示的是斗地主页面，玲刚打算离开，发现电脑右下角有QQ头像在跳，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心紧张地要跳出胸外，手也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当玲点开那个跳动的头像，她就明了白了永春每天晚上趴在电脑跟前都忙了些什么，那句“你还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等我亲自上门去说吗？”让玲的身体如坠冰窟，同时心头又燃起熊熊烈火，要爆炸了一般。
永春从浴室出来，赫然看到了站在书房门口如一只斗兽的玲。
不得已，永春前言不搭后语地坦白了一切。他在一次高中同学小聚中，碰到了高中暗恋他的女同学，事后，在QQ聊天中，女同学告诉他，自己一直没结婚等着永春，她还会一直等下去。永春说，他很感动，不能让女同学一辈子等下去，他想离婚娶她……
玲又一次去虹家时，苦笑着说：“姐，你差点见不到我了，昨晚我故意把他约到海边，说谈谈离婚的事，他前我后走在木栈道时，我真想把他推进大海，然后我也跳下去一了百了，可如果我淹死了他还活着，不是太便宜他了么？”
临走时，玲眼神冰冷，凄惨一笑：“等着吧，我不想活了时他也别想活着，有的是办法。”
虹吓坏了，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置之不理，她知道在这个节点找永春没用，她想找他父母聊聊，看看玲有没有希望从公婆那儿得到支持。
虹在楼下见过永春父母，但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她想方设法打听到了永春父母居住的小区，又守株待兔般在小区门口等到了永春那早已退休的父亲。
虹直言不讳，说明自己的来意，说作为邻居，作为知情人，她不希望发生不幸，希望老人能劝劝自己的儿子，要离婚也得慢慢来，别一意孤行闹出人命。
永春的父亲听了虹的讲述，脸色大变，他说，儿子要离婚他也不赞成，但儿大不由爷啊，并表示无论如何他都会再劝劝儿子，同时也恳求虹多开导玲，劝玲别做傻事。
两天后，虹收到短信，永春用毫不客气甚至带着针刺的语言，谴责虹跟玲合伙恐吓他的父母，还不忘像个伟岸的男人那样，说以后有什么事冲他来。
虹对永春彻底失望了，她劝玲及早放手吧，还这么年轻，又没有孩子牵绊，生活完全可以重新开始，继续为永春浪费时间搭上性命太不值得。
玲跟永春的离婚大战僵持着，玲做的晚饭，永春好像也不敢再吃，总是很晚了快睡觉时再回家。理智时，玲也想过要成全永春，但心里又放不下他，就表现得很纠结，一会同意离婚一会又反悔。
即便处在如此境况下，在省考报名截止日期的最后一天，玲还是帮永春报了名。她说，虽然最终我们会分开，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实现自己的心愿，私立学校日渐式微，还是考公去吧，凭你的学识，应该没问题。
公考笔试后，永春再次提出离婚，而且这次比以往更坚决，不仅不回家吃晚饭，觉也不回家睡了。永春的决绝，彻底断了玲和好的幻想。过了暴怒期的玲，万般无奈下答应了永春，但要求把他们的婚房留给她。
永春用他的好口才讨价还价过，最终以房子是父母出资购买为由，让玲拿出十万补偿。十万块在2000年初的小城，不是一个小数目，房子的市场价也高不了多少，毕竟那个房子买的时候才不到六万。
玲没有积蓄，东拼西凑了很久才凑够四万，玲以为钱数不足，永春会再等下去，没想到，永春这次居然很大度，说夫妻一场，四万就四万吧。
4.后记
玲跟永春的婚姻，经过接近两年的消耗挣扎，最终画上了句号。据说，两人拿到离婚证后，还去饭店吃了一顿散伙饭，彼此客客气气，互相祝福，都保证自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玲感念永春不再索要剩下的房款，也想用更和气的方式，给自己短暂的婚姻留一个不算太狗血的结局，也给永春留一个美好的印象。而终于得偿所愿的永春，如释重负，985大学中文系学生的文采重现，像个老朋友一样，在饭桌上侃侃而谈，让这顿饭吃得伤感又圆满。
如果事情就此结束，两人也算好聚好散，永春虽然移情别恋，也算得上坦荡磊落。但不久，虹就从共同的同学那儿，听到一个爆炸性消息：永春现在可真是春风得意啊，不但面试通过去了当地某实权大局上班，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可谓双喜临门。
虹掐指算算，永春儿子出生的日子距离婚才不足三个月。怪不得永春离婚离得那么坚决那么急迫，他宁愿放弃六万块钱，他不惜花言巧语卖弄文采，不是念着夫妻情分，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他的孩子生在婚内。
虹不敢告诉玲，她也不知道玲是否从别的渠道听说过永春生娃的消息。如果玲知道，她会甘心吗？她会不会闹到某局，会不会因此做出傻事？那个闹离婚时她还设身处地为之着想的男人，却毫不留情地把她陷入傻子的境地……
如今，永春跟女同学经历过柴米油盐后，在新鲜劲儿过去日子趋于平淡后，又想起了前妻的好，又试图重新捡起深情的人设，又想居高临下地表达他的关心，他甚至寡廉鲜耻地把离婚的责任甩给父母。
这样的男人，哪怕现在已功成名就，也让虹不屑，虹还有什么理由说服自己继续接听他的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