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时光
一个人的时光
乡下自有乡下的美的,特别是夜里,万籁俱寂的时分,有月亮,月亮便是明晃晃的光华,罩着整个村庄;没有月亮,星星就占了上风,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眨闪的眼光,也足可以让你炫目。即使星星也躲起来,那才更好呢,纯粹的夜里,黑得干净、厚醇。
在生物界里,人是唯一的异数,所处的世事纷繁复杂,所经的人情絮乱如麻,总会在颠沛流离中身不由己。像我,忙忙碌碌的生活奔波,柴米油盐的琐碎烦忧,自己没有自己,只属于别人。惟有静寂的夜晚,我,才属于我自己。
我是那种安静的人,不闹,也不喜欢闹,所以,习惯自己。自己一个人生活,自己一个人吃喝,买食材甚至成了一种幽默。在那位慈爱的老奶奶的菜摊前,挑最小的芋头,最小的西兰花,最小的黄瓜,最小的一撮豆芽,不喜欢太单调,多了又吃不完,只能每样来一点,俨然在小人国里过日子,宅的日子。我从来没觉得宅是一种寂寞,宅是一种孤独,相反,宅,才是明晰自己沥清自己的最好方式,是遇见最好的自己的最佳可能。自己属于自己的时光里,总是喜欢默默地静坐窗前,浸泡着如水的夜晚,什么往事都可以封尘,什么将来都可以酝酿。点一盏摇臂式台灯,摇过来,窝在小沙发里,看一本自己喜欢的书,便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今晚,有风,披衣起身,关了灯,软绵绵的夜黑立刻趁机溜进来躲入了我的怀里。它应该是睡熟了,没有声息。我坐在摇椅上,静静地打着悠悠。往事调皮地从我的脚裸漫过,缓缓地流淌,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没过了我的腰身。应该是斟了酒蘸了薄荷吧,芳香四溢,感觉清清凉凉软软酥酥的。恍惚间,旧日的光阴,往昔的故事伸手可触,仿若河涧的卵石任人捡拾。我醉了,恍然有梦。
我睁大着眼睛,可是,再犀利的目光都割不破黑的牢笼,我没有惊恐,犹如胎儿在母亲的子宫里游弋。只有这个时候,你才能感觉到,你原来竟是如此的稚嫩如此的娇柔。
随手打开了音乐的开关,一帧温柔的女声,和着风,在屋里四窜,盈满。一如夏日的藤蔓,缠绕着,激醒了疲倦的风铃,风铃便又哼起了快乐的歌谣;一如农家孩童手中的石子,抛出,惊起沉沉夜色的飞鸿;一如朝时雾里的琼露,滋润心中精硕饱满的黄豆,发芽,塞满了虚得发慌的心。耳膜在鼓动,心潮在澎湃,身体在轻悬,梦幻在丛生。我似乎看见我的身边开始长出许许多多殷红的小花大片大片地绽放着灿烂的笑靥,我听见它们花开的吟唱,我听见它们深情地呼唤着我的乳名。我看见空灵的小白兔在田野里的木桩上蹦跳,后面追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小白裙的小姑娘嘻嘻哈哈地笑。我似乎看见我的身后开始熊熊地燃起堆堆篝火,狠狠地炙烤着通红通红的瓦片和灶膛里的香芋。我听见柴瓦噼哩啪啦的私语,我听见香芋咧着嘴嘘嘘地叹着香气。我听见伙伴们爆着颈筋吼喊着惊天动地的“石头剪子布”,我看见输了的憨憨的小娃捧着黑咕窿咚的小芋头虔诚地去送“窑鬼”,我听见他叨念着“石头浮,火炭沉”在河边等待着奇迹……
我匆匆地开亮灯,回头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雪亮的光芒割杀了浓浓的淤黑也刺痛了我的双眼。我闭上眼,却分明听见童年时候邻家的小女孩睁着清澈水灵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长大后要嫁给我。我分明听见那间简陋的教室里参差着稚嫩的“春眠不觉晓”,和几个黑脑瓜响响的呼噜。我分明听见水牛咀草的满足,母鸡下蛋的欢歌,知了闹夏的尖鸣,和卖棉花糖的外乡人的悠长的吆喝……
一个人的时光,与最好的自己,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