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了,我的家!(小说)

2023-06-13  本文已影响0人  pipi1999

张阿姨用门撞我的时候,我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在我妈肚子里。我妈和张阿姨在楼梯上碰一块儿了。天生的冤家。

我妈和我爸是异性冤家。同性冤家是仇人。我妈和张阿姨就是,她俩同岁。有天张阿姨出单元门时我妈跟在她后边,张阿姨推门就出去了,弹回来的门差点打了我妈。我妈跳跃腾挪,躲开了。我妈得感谢我,那会儿我在她肚子里睡着了,要我稍微闹腾点儿,我妈被门撞定了。我妈对张阿姨说了她十五岁时学的那句话:“骚货!”

晚上我妈跟我爸说这事儿时,我爸抱了我妈。一米七二,大长腿,二十七岁,这样的妈谁都想抱抱。张阿姨也不差,只比我妈矮了四公分,她们要不住一个小区一个单元,都能各自鹤立鸡群。

张阿姨一撞我妈,我早生了一周,右胳膊还有点儿毛病,老抬着。是不是合理不知道,我妈断定这是张阿姨搞的。

碍于我,我爸也不让了。我爸说:“小张怀不上孕,我们怀上了她就生气。”

“她用门撞我,撞一个孕妇,她是故意的!”我妈后来和警察说,眼里全是泪。

警察听不懂我爸的逻辑,做了笔录让我爸签字儿。我妈生气,是生我爸的气,他竟然叫张阿姨“小张”。碍于警察在我妈一直忍着。警察说:“那你们有什么要求吗?”早产,加我老抬着的右胳膊,我妈说:“至少十万元赔偿。”我爸也是这意思。结婚买房子后我爸妈挺穷的了。我妈的古奇包都用指甲油修补过。

警察走了后我妈酝酿的情绪爆发了。我妈说:“汉奸!”我爸顿时懵了。这不全怪我妈,我爸曾说我妈和张阿姨是这个小区的风景。我爸挺拙的,说这话一定埋下祸根,现在开花结果了。哄我妈很难,有了又白又胖的我后更难了。

“汉奸!”我妈说。

我知道日本人侵略过中国,要搁那会儿,我妈和我爸出去吃饭,我妈这么说,革命党听见了,我爸指定挂了。

关于张阿姨打我的事儿,警察的调解意见出来了。楼道的地上有点儿水渍,张阿姨踩上水渍发滑后撞到门和我妈的。我妈不爱听了,说道:“这是谁胡说八道啊?”

警察不高兴了,说道:“喂,你骂谁呢?”

谁不怕警察?都怕。警察一唬脸,我妈立马哑巴了。这种时候想拉警察偏心眼都拉不过来了,哪敢惹老人家不高兴?见风使舵,任人唯亲,我妈都行。她怕大官。警察能抓人,也算大官。到不是我比谁聪明,我妈带我这十个月我都了解了。你以为小孩就在羊水里全是睡觉?才不是,他们一直在长心眼。为什么会有胎教?那些音乐天才都是这会儿被开发了。我妈给我听的是《婴儿厚黑学》。

“吆,李总。……”、“呀,处长!……”我妈说,阳光灿烂的脸。

要是碰到局长、区长,我妈不说话,没人认识她。要是人家说:“小丫头,哪个部门的呀?”我妈就会告诉人家。不过我妈对我爸很忠诚,基本没有背叛这种事儿发生。很多危险时刻我就成了我妈的挡箭牌。“哎吆,别闹,我怀着孩子呢。”我妈说。

给你希望,却永不上钩,这就是我妈。不过有一次也很危险。我妈认识了一个单身领导,四十岁,有钱。我妈和他在一起时我觉得羊水的味道都不一样,很鲜美。这还不算,他家三代都是大官。

“离婚,嫁给我。”他说。

我多少有点儿紧张。要我一出生就是个后爸,他对我又不咋地就惨了。我开始踢我妈,可没用。

要早先我妈一准会说:“我怀着孩子呢。”

这次我妈没拿我说事儿愿我爸。这几天他老是喝的醉醺醺和我妈打架,这还不算,他们稍微和好,一起去市场买鱼给我上营养,我爸又说前边那女孩身材真好。他们走过去时我妈就看了一眼,没想到是张阿姨。我妈立刻就走了。

《婴儿厚黑学》上说,不要在幼儿园里守着一个女孩夸赞另一个,这是原则错误。我爸犯了原则错误,差不多无法挽回。酒也是个事儿,我爸原先不喝酒,下班就回家。最初那半年他整天腻歪我妈,结果就造了我。可我妈不喜欢我爸这样。中国女孩都野心勃勃。我在羊水里躺着时,我妈整天看《新相亲时代》和《非诚勿扰》这类节目,那上头的女孩各个都这样。

“现在的女孩真了不得,目标明确。我像她们这么大时就像个傻子。”我妈说。

我明白这话的意思是说:要搁这会儿,我爸这类的男人不会成为她丈夫。

“你后悔了?”我爸说,他不纯傻。

我妈说这不是重点。

“你得上进,下班就回家,别人都陪着领导吃喝,关键时刻领导不会想到你。”我妈说。

三年公务员才混到个干事,按这节奏,干到正科我爸就该退休了。夫贵妻荣子荣,我妈竭力叫我爸明白这点儿。

“懂不懂,赵昊天。”我妈说。

赵昊天是我爸,名字有点儿大。后来我爸就喝酒了,可还是不出息。领导没醉他先醉了。不可救药,我妈是这么说的。没出世前我和我妈一体,都知道。人一辈子有三个阶段:诞生、活着、死亡。小孩一出生,看见光就吓傻了,把羊水时代忘了。我没有。

张阿姨打我的事儿警察给调解了。张阿姨同意赔偿一千元。我妈立刻炸了。“凭什么?我孩子的胳膊那样,我早产,一千块钱?我们就这么不值钱?”

我妈说的太可怜了,自己入戏,想到了万恶的旧社会里喜儿。胎教时我妈就给我讲“杨白劳”的故事。我爸不叫他讲。我爸说:“杨白劳哪有的事儿,都是编的。”

要是一个女人看不起你了,只有一个结果:被鄙视。我爸现在就这样。我妈和她闺蜜小翠红抱怨我爸时眼泪都下来了。小翠红阿姨说:“这赵昊天怎么这样?找离是不是?”

我妈不离,怕我一出生就没父亲太可怜了。

我妈待我够意思。

等我妈发泄完了,警察说:“我们调取了录像,小张的确碰到了你,不过不是故意的,地上有东西。你自己也走滑了。总之你有异议的话走法律程序吧。”

警察说着话走了。

倒霉的是我爸。一千块钱,我爸没抗议,没义愤填膺。

“你窝囊死了!”我妈下床就往窗户去了。

我妈一生气喜欢高瞻远瞩。我爸以为她要跳楼,一下把我妈抱住了。

检讨、哀求,我爸痛哭流涕地说了件事儿。他们单位原局长退休,来了个新局长,是张阿姨的哥哥。我妈一下沉静了。大将风范,我妈身上有这东西。我俩在家时我妈就掐腰朗诵曹操的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我妈是学中国历史的,这把她害了。我妈还学习在大庭广众之下讲话,节奏一分钟二百五十字儿:“甭友们,来宾们,里们好。……”

这会儿我妈说:“你说的是真的?”

我爸点头。审时度势,改变策略,这就是我妈。她要给我爸个机会。“你去找小张,把和解书给他们家,把责任都推我身上。”

我爸吓死了。我爸这会儿还爱我妈,他俩是阴差阳错走到一块儿的。他们认识那会儿我爷爷也是官,只是我爸妈一结婚,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了。我爷爷下去检查工作,一棵倒下的树把他脑袋砸了,医生确诊不了我爷爷那根神经坏了,就讨厌钱。

连续五年我爷爷被评为廉政标兵。结果我爷爷死去时我爸基本是穷鬼。

“你别这样嘛,红红。”我爸说。红红是我妈林佳红的乳名。

我妈是当真的。

这是某略,先和张阿姨和好,在奔她哥哥去。

“这样至少小张不会和她哥说你坏话。要不你死定了。咱们没靠山。”我妈说。

我爸心眼不够用的,问我妈:“那我去她家买东西吗?”

我妈说这次不要,诚恳道歉就行。“拿东西会吓着他们。”

我爸去了。张阿姨开的门,看见是我爸一脸警觉。血案都是这么开头的。

“有事儿吗?”张阿姨说,躲在安全门的栅栏后头。她看我爸,我爸看她都像被关押的革命者。我爸一脸谦卑,说警察找他们了,有点事儿,能不能叫他进去说。“要是胡大哥在家的话。”

胡大哥是张阿姨的老公,比她大十岁,闻声胡大哥出来了。女人打架,俩男人到没打。胡大哥说:“小赵,进来进来。”

“嗳,谢谢,谢谢。”

我爸是不是汉奸我拿不准,这会儿没日本人了。点头哈腰我爸擅长。人家吃饭呢。胡大哥叫我爸喝一杯。张阿姨家生活条件比我家好,她老公以前是干道路工程的,这工作在中国想不发都发了。

五粮液。我爷爷死了后我爸就没喝过。我爸开始道歉。我爸一道歉把张阿姨吓着了。张阿姨说:“小赵,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我爸不是汉奸也有汉奸的品行。我爸说:“林佳红这人妒忌心重,最初都愿我,那天我们看见你们两口子散步,我说小张你是小区最漂亮的主妇。就为这个,她心里就有了东西。这次的事儿其实谁也不怪,都是巧了。我总算说服她了。钱什么的就不涉及了,还给你们。这是我们的和解意见书,等你们给警察就行了。”

不喝酒都不行了。胡大哥说:“拿个杯子,我和小赵得喝一杯。”小区最漂亮的主妇,哪个女的听了都高兴。张阿姨看我爸的眼神都变了,说道:“等我跟小赵道个歉。我俩都太盛气了。我看出她对我不友好,心里也抵触。”

两家就这么和解了。我回家时张阿姨和老公去看了我,春暖花开。这还不算,我妈说到要孩子的事儿,张阿姨挺抹不开的,说他们也着急,老怀不上。我妈大笑,说她和我爸也是的,后来求了偏方,吃了就怀上了。立刻把偏方拿出来给张阿姨了。真假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我是吃药吃出来的。不过真管用,两个月后张阿姨就怀孕了。我一岁时张阿姨生了个女孩,是个美人胚子。我穿着开裆裤,戴着尿不湿,还不大不懂这些。我六岁时那个的,天才小孩都早。

我妈说:“要咱们生的是个女儿,也会很美。”

我爸说:“肯定肯定。”

我四岁时胡梦佳和我一个幼儿园了。靠胡梦佳的舅舅我爸干上处长了。人家叫我爸赵处时我爸开始时不好意思,半年后器宇轩昂了。你不主动和我爸说话,我爸不搭理你。

“赵处,出去呀?”很多人我爸只点头,不屑于说话。

《干部,要做人民大众的牛》这是我爸年终总结的名字。

我妈和张阿姨成了好朋友,今天你接孩子,明天我接,一块儿做头发,一块儿泡澡。整个小区美了她俩了。我爸是有问题,他每次看张阿姨时老看张阿姨的大腿和臀部。我不,我看脸。

我七岁时张阿姨大哥被撸了官,接任局长的是我爸。我爸东跑西窜,把张阿姨的哥哥保下来了:提前退休回家养老。张局感激地不得了。我爸说:“咱们是知遇之情,今后有什么需要的就找我。”

卧薪尝胆、居心叵测。为人民服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妈没高兴。我爸现在即狠又牛,车接车送,窈窕淑女秘书给他开车门。

“赵局,小心呵,别碰着头。”秘书说。

人不是从动物变的,人就是动物。动物对危险有预感。我妈和张阿姨诉苦:“我有不详之感。”

女人都懂我妈这话的意思。

张阿姨说我爸不是这种人。

没多久张阿姨的老公老胡被抓了,涉及从张阿姨的哥哥手里拿工程,行贿受贿。

张阿姨来找我爸,我爸说:“好好,你别着急。我想想办法。”

五个月后张阿姨又怀孕了。胡伯伯在监狱里,张阿姨怀孕?我妈困惑不已,在屋里来回走。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胡梦佳也知道。我爸当局长没多久我家就搬到别墅去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胡梦佳到别墅找我做作业。我们不光做作业,到处跑。海边、沙滩。

那天我俩跑阁楼上去了。我爸和张阿姨在握手谈心。胡梦佳后来问我:“哥哥,他们在干什么?”

我一年级,她学前班。

“按摩吧。”我说。

胡梦佳说:“哦。”

张阿姨一怀孕我妈起疑了。我妈去看我小姨,有十天不在家,我去张阿姨家吃饭。

“我不在家那些天,张阿姨没来咱们家?”

老道、有经验,我妈转弯抹角钓鱼。

我决定告诉我妈,在告诉她之前我问了一个问题。我妈一直说我是从火车上捡的小孩。她说小孩都是这么来的。我叫我妈说我是怎么来的。我妈说:“干吗又问这个?”

我坚持要她说。

“我和你爸生的你。”

我说了:“我爸和张阿姨也在咱家生过小孩。”

年底时我爸和我妈离婚了。张阿姨和胡叔叔也离了。

我和妈还住在别墅里。我爸净身出户。

“听你妈话。”我爸说。我没搭理他。

当了一年局长太太,我妈成平民了。

胡梦佳不来我们家了,上学我俩也不一块儿走了。有种微妙的东西阻碍我们来往。

后来我听说胡叔叔是我爸和张阿姨串通起来举报的。

晚上看星星时,我很想重新回到羊水时代,可我知道永远回不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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