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色的彼岸
凌晨两点,车辆开始驶动。
寒风凌冽,一行人就这样在沉默与哀痛中出发。在这之前的我,很少听到“火化场”这个沉重的名词,即便在某些不经意间有所耳闻,也像是什么不该触碰的禁忌,毫不犹豫地选择回避。而这一次,我不得不去直面这个人生中新的“课题”。
总觉得生与死于我而言是一件极其遥远的事。十几年的光阴,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却突然,它就摆在我面前,无法逃避,也不可逃避,我茫然无措。
车队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三个钟头。一望无际的黑暗庄严肃穆的笼罩着大地,天空飘落起蒙蒙细雨,夹在着刺骨的寒风,隆冬的威严我逼的无法言语。可那唯一看得见光亮的地方,在我眼里竟是像最深最冷的黑夜,我不想靠近它,它所流淌着的温度显得如此苍白无情,像一把利剑,深深扎进我的心口,直到鲜血喷涌而出,我所有的悲痛流淌出来。
我一步一步跟着众人从停车场走到办理手续的地方,帮忙照顾晕车的人,给他们送热水,说着关切的话。然后我们一起走向那个流淌着热气的地方,从未感受过身体如此乏累,每走一步都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终于,我再也挪不动自己的脚步,我实在没有勇气跨进那道门,或许是无法面对一个至亲的人就此化为灰烬,无法看见她一点点被送进那温度高到足以融化一个生生的人的地方,出来时只是一方小小的黑色盒子,我想保留她在我记忆中完整的样子。但我又觉得此时此刻我应该陪在她身边,陪她走完在这人间的最后一程,她应该是希望我在她身旁的,她应该也是需要勇气的。我在寒风中颤抖着,没有了以前那种幼稚的恐惧,只是心还在莫名作痛。
逝者不是别人,而是我的奶奶。
回望奶奶的一生,看起来如此圆满无憾。青年的时候春风得意,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令人无比羡慕的胆魄,成为她那个时代的佼佼者,老年来,身体尚健时,风姿依旧,儿孙满堂,何其美好!奈何病痛无情,人生无常。当门前坐满来来参加丧礼的人的时候,我想起的却是她久病时,床前只有我一个人,甚至连少得可怜的问候都显得那么敷衍和不情愿。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和家人坐在一处,天真的小侄儿跑过来仰着头疑惑地问到“祖祖去哪儿了呢,为什么我好几天没看到她了?”
大家对他说他的祖祖去了天堂,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她是坐着飞机去的吗?”“
对呀,她就是坐着飞机去的”。
得到满意答案的侄儿快活的跑去和他的小伙伴们玩去了,在他的心中,坐上飞机,飞向湛蓝的天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自己的祖祖一直都在,她在一个很美丽的地方幸福的生活着。
想起我和奶奶的最后一面,总觉得莫名的心酸。医院里不过十五六岁的我拖起沉重的行李箱,不放心的停下脚步,看着病床上的她,多少天了,她第一次笑了,说:“去吧,幺幺,我很快就会好的,要好好读书,不要担心我”。这一别,下次再见便是天人永隔。
姐姐说奶奶走的时候很平静,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她临走之前让大姑抱着自己,妈妈和伯娘一人拉着她一只手,她说这样她会睡的安稳些。不到五分钟,她就永远的睡去了。听到这里的我心里宽慰了许多,好在那个时候她不是一个人。
在医院陪着她的那些日子,半夜里总会被她痛苦的呻吟惊醒,伴随着哭泣与哀叹,我同她一样无助,眼睁睁的看着她遭受这一切,既无能为力又不敢声张,更不敢陪她一起哭,那种心里充斥着担忧、心疼、害怕的感觉真的太纠心,如今她安然离去,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迫于父母的压力,我不得不在送奶奶去火化场的当晚连夜赶回学校上课,无法送她入葬,无法亲手在她的坟头撒上一捧土,何尝不是一种遗憾。姐姐发给我一些照片,四代人站在她的墓前,仿佛说尽了奶奶的一生。有一张照片令我印象深刻,爷爷独自坐在奶奶的墓前,眼睛看着远方的天空,他眼角藏着泪滴却面带笑意,面对镜头,他不好意思展露自己的情绪,笑意是留给镜头的,而泪水只能偷偷藏着给奶奶,我想那时的奶奶该是幸福的。
那个陪自己过了大半辈子的人突然就再也不能见了,原谅我不亲身感受到爷爷的内心,心头也无尽酸楚。
奶奶生性善良,每每看到凄惨的事情都忍不住流泪,然后闭上眼虔诚的说一句“阿门”。如今她走了,我不能再看见她的泪水,也不会听见她为世间疾苦祈祷。我相信,她所虔心信奉的耶稣一定会带她去往一个美丽的地方,就像书上说的天蓝色的彼岸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