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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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赵妖婆拖着个行李箱杀来的时候,陈默半个月的假期才刚刚开始。
那天陈默熬了个通宵将一个规划方案勉强搞定,结果一个不小心把老腰给闪了,这倒也不是他乐极生悲,一天不落地连续工作了大半年,身子骨确实有些吃不消,也就顺势请了个假。其实并没有多严重,至少正常生活还算没问题。
陈默绝不是个工作狂,否则也不会在同班同学大举攻向北上广深的时候,独自想要在这中部的小二线城市落地生根了。如此醉心于奉献于万恶的资本家,没别的原因,无聊而已——自从那时变成一个人以后的无聊。而现在,那种空虚的无聊感似乎已经理所应当地淡了下来。
近一年没看朋友圈的陈默,难得那天来了兴致,发了一句“岁月不饶人呐”,后面还跟着个晦气脸的表情图。结果没过多久以后,当年的几个死党立马在后面一连串地贴心问候,“我亦不曾饶过岁月!”“咋?我默哥这是昨儿个晚上被摄弄到盘丝洞了?”“龟龟,七个女施主,功德无量啊啊啊!”“兄弟,咱可不兴吃独食啊,小心天打雷劈!”“左牵黄,右擎苍,九芝堂,不含糖~”......
段子手们一时各领风骚,不过被调侃的主人公,眼下可没精力再跟几个老伙计隔空斗法,胡乱塞了两口吐司面包,倒头就睡。
睡梦中的陈默接了个电话,对方是一个极熟悉的稍粗声线,只问他要了地址,迷迷糊糊的陈默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没成想电话那头挂得异常干脆,搞得他连续做了几个老妈过来看望他的梦。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惺忪睡眼的陈默,头上顶个鸡窝,看到门外的来人时,愣了好久没缓过神。
她倒丝毫不以为意,一手拨开愣在当场的陈默,大剌剌地长驱直入。他眼睁睁看着她把行李箱顺手扔在一旁,去卫生间随便洗了把脸,摸过他的毛巾抹了一把,直奔卧室床去,衣服鞋子甩了一地。只留下一句慵懒无力但口气不容说反驳的声音,“我睡醒前别来烦我!”
要不是那会的时间才不过六点,不然陈默就得想发设法花大价钱去请一位茅山道士来了。
被鸠占鹊巢半天摸不着头脑的陈默,这时才刚刚反应过来,这货不是当年念书时被称为赵妖婆,白瞎了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名字的赵苡晴,还能是谁?然而当她那披了一肩膀的秀发飘来淡淡清香味的时候,实在让人无法跟那会短发短到离谱的男人婆联想在一起,天晓得到底是什么风把这个妖婆给招来了。
她这一睡,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期间饿得遭不住的陈默,出去买了点吃的,回来时犹豫了下还是喊了她几声,结果赵妖婆睡得死猪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搞得他实在不知所以然。倒苦了陈默只能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宿,这会倒好,害得本就不得劲的腰肢,这下更不舒服了。
当赵妖婆满满足足睡了个饱,伸着懒腰醒来的时候,只穿着内衣就披头散发直冲向卫生间,活像个打家劫舍的女土匪。忍无可忍的陈某人没好气脱口而出,“赵苡晴你有点礼仪廉耻行不行?我好歹清清白白的大好名声!”
里头的那位根本不鸟他,水声同歌声齐飞出来。
陈默继续,“几个意思这是?敢情这是你家?那我走?”
赵妖婆俨然占山为王的恶霸,讥笑了一声说道:“一个大男人,啰里啰嗦废话恁多!老娘这几天心情不好,你少惹我,急了我可咬人的!”
“你吓唬谁呢?你心情不好,跟我有鸡毛关系?”
一阵冲水声传来,代替了她的回答,“我先洗个澡,门没锁,我可警告你,别趁我不注意进来偷看啊!”
陈默一脸黑线,得,一个说东,一个扯西,跟这蛮不讲理的主儿,还说个屁,认倒霉吧。
里头忽然大笑说道:“陈八叉侬可真有意思,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么得,好歹跟你那相好在一块这么长时间了,还他么一块肥皂闯天涯。哈哈哈......”这开怀大笑的声音,可跟心情不好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陈八叉是赵苡晴给陈默专门取的绰号,后来想当然地成了她的专用称呼,谁要说她跟谁急,急眼了那是真就咬上去了,跟狗似的,连那群最好的朋友都不成。也不知是因为提到了所谓的相好,还是因为忽然听到这个不知多久没听过的称谓,那一刻的陈默,心里涌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情不自禁地愣了会神,“我就爱用肥皂,要你管?爱洗不洗,不洗滚蛋!”
那妖婆不理,半晌后又大喊,“浴袍呢?麻利地给女王陛下取来!”
陈默实在没辙,心想休假的时机肯定不对,黄历指定不好,要不怎能又遇到这个没品行的妖婆子?我忍。他心里这么说着,可不忍又能怎样?背对着敲了敲门,依言给她递了浴袍,嘴里却连声叹息,“咱好歹是个女的,你这个鬼样子,哪个婆家能容得下你?”
赵妖婆把浴室门开门迎宾似地大开特开,一把扯过浴巾,阴阳怪气说道:“哟,你管得倒挺宽,老娘没嫌弃她呢,敢嫌弃我?家不给她拆了的!你这么上心,要不这样,干脆咱们家丑不外扬,你把我收了得了~”
姓陈的飞也似地逃离了犯罪现场,大声咧咧,“老子没这么大福气,怕英年早逝,折寿!”
姓赵的顿了半晌,忽然破口大骂:“你个王八蛋!这会肯定学那不要脸的曹阿瞒,惦记着风韵犹存的俏寡妇呢!”
一声长叹,陈默然后就真的沉默了。
毕业之后这几年一直没再碰面的这两人,都没注意到或者说都没想过,斗嘴吵闹,仿佛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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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竟然能比陈默洗得还迅速的赵苡晴,也就别提什么化妆不化妆了,能好好抹一把脸,那都已经给足了面子了。一身短裤拖鞋再配上陈默的蓝白纹T恤,手上总算撑着把遮阳伞,还把给她背着小包的陈某人死拽在伞底下,一脸无可奈何的某人不得不在心中感慨,这可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两人就这么顶着日头,挥汗如雨地走街串巷,就为了找那种看起来脏乱差的小饭店,被完全占主导地位的赵某人美其名曰是他娘的怀旧。
当年学校旁边的巷子多了是这种小店,赵妖婆有事没事就拉着陈默一干人过来蹭吃蹭喝,被她蹭了不知多久饭的很多年以后,他们才知道,这妖孽竟是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恨不得七大恨告天似的,把妖婆子的一桩桩惊人罪行给抖露出来,让她受到正义的审判!也不知她怎就猪油蒙了心,看上了他们那仨瓜俩枣的,可惜那时已经各奔东西,再没有机会狠狠宰她一顿了。
我怀你大爷的旧!
但陈默没把这句骂出来,倒不是他不敢,实在没那闲工夫在大庭广众下跟这没羞没臊的妖孽掰扯,心累!真他娘的累!
特意提醒老板千万别放辣,点了几样小菜的赵妖婆下筷如飞,瞠目结舌的陈默要不是使出浑身解数虎口夺食,几乎两天没好好吃饭以后,这顿饭恐怕也悬了。
唉!陈某人在这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唉声叹气的次数,感觉已经抵得过过去数年了。
“天气这个热,要不去掰头两局?很久没碰了,没有你们几个小弟跟着,都显不出老娘绝世高手的风采。”赵妖婆吃饱喝足,笑意吟吟。她说的是当年风靡一时的一款策略性即时对战网游,一起翘了不知多少节课,在游戏里依旧还是为敌方无脑贡献经济的提款机,完美地诠释了啥叫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不知被陈默骂了多少次菜鸡的赵妖婆,始终气势如虹,兴致不减。
“我掰你个头啊,你消停会中不中?”陈八叉总算填饱了五脏庙,没好气说道。
这时赵苡晴电话响了起来,她看也不看给挂上了,对方一连打过来几次以后,直接关机。再后知后觉的陈默,也还是从她的神色中,看到了几分努力掩藏的疲惫。
“要不吼两嗓子去?姐们最近新学了几首歌,简直余音绕梁牛掰轰轰,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赵苡晴有些小雀跃,有些小期待,竟让陈默恍惚觉得,似乎是个小女孩一样。
“好。”他鬼使神差地,回答得异常干脆。
赵妖婆子拿到了麦以后,俨然世界的女王,眼前仿佛有亿万民众叩首膜拜一样。只是当她以黄霑的《沧海一声笑》开场时,原本豪气冲天的一首歌给她唱得,简直荡他大爷的气,回他奶奶的肠,这妖孽还不忘腆着个脸回头亲切互动。让坐在一旁被迫营业可劲鼓掌的陈八叉,欲哭无泪。
可真他娘的是惊天地泣鬼神!
其后俨然台上单人演唱会的那厮,又挑了好几首小众冷门,陈默虽然没听过,可跑调跑到海王星的惊人唱腔,要不是他陈八叉的定力惊人,差不点没忍住一脚踢过去的冲动。
赵妖婆这会终于唱累了,把麦克扔给陈默,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把一条长腿嚣张地高翘着,吃着刚刚陈默点的果盘。然后大呼小叫地疯狂鼓掌,要多捧场有多捧场。
陈默要唱的是她给他点的那首《十年》,那时她总说这首歌他唱的跟那五百年前是一家的陈奕迅一模一样,每次哥几个去ktv,这首是她必点的第一首,谁都抢不过。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除了某位头铁的真猛士,谁他娘的愿意跟一个疯婆子较劲呢?
歌声一起,如今早已不是吓人短发的赵苡晴,早就坐好了身子,两手抱膝,安静看着,安静听着,好像回到了不知多久远的过去,双眼晶莹。
一曲唱毕,后头的赵某人哈士奇拆家一样,那是激动万分,万分激动,两手拍得震天响,双掌通红好像要渗出血来一样。这一幕让刚刚把歌唱完的陈默,童心大起,转过身摆个妖娆身姿,把手一伸,大喊一声:“观众朋友们,你们好吗?”
下头的赵妖魔配合得天衣无缝,“好着呢!陈八叉!陈八叉!啊啊啊啊~~”
陈默连续把存货不多的几首储备,都给贡献了出来,勉强能凑上音调的那种。充电完毕的赵妖魔再度杀入战场,拉着不情不愿的陈八叉,合唱了一首《小酒窝》,赵妖魔拉着他深情对唱,结果他这无胆鼠辈,左躲右闪,奈何地界太小,到底没能逃出赵妖魔的五指山。
什么大河向东流,什么浪花淘尽英雄,甚至是阆苑仙葩,纤夫的爱......好像组团要去炸碉堡的恐怖模样。
赵妖婆紧接着唱了一首英文歌《oops》,音律拿捏精熟,吐字异常精准,让疯狂了半晌的陈某人愣了半天,敢情这是扮猪吃虎呢?赵妖婆哪管他的惊讶,当然得拉着陈八叉伴舞,两个人天魔乱舞,那模样活像电影《第九区》里的外星大虾。要是让在路边摊卖武学秘籍的前辈高人有幸遇见,必得大赞一声:骨骼惊奇!
折腾了半天快要散架的陈默,精疲力尽到简直要力竭而亡的荒唐地步,摔在沙发上的他看着意犹未尽的赵妖婆,感慨连连,这娘们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赵妖婆又点了一首阿Mui的《夕阳之歌》,MV中的梅艳芳一身纯白婚纱,本该是一脸的幸福模样,却浓郁着不该有的神色。可当她开口的那一刹那,陈默惊坐而起。
赵苡晴的嗓音稍粗厚,一口纯正的粤语往外一吐,就好像是没穿婚纱的阿Mui在眼前一样。这首歌还是当年一起在电影院里看《英雄本色》时听到的,陈默虽然没怎么听过这首歌,但他记性不错,赵苡晴的声音未免像得有些吓人。这个模样的赵苡晴是相互认识了这么多年的陈默,从未见过的。
当她唱到那一句“哪个看透我梦想是平淡”的时候,陈默的心里好像被一柄冰凉尖刀戳中了一样,稀巴烂蛋的那种,千疮百孔的那种,血肉模糊的那种,揪心得要人命。这时的陈八叉,止不住地难过,难过到绝望。
而她只不过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时空尽头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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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口说只不过要在陈默家里打尖的赵妖魔,拉着要死不死的陈某人又杀奔向了超市,满满装了一购物车的生活用品,那模样恨不能把整个超市给搬回去。陈八叉把她问得不耐烦了,才看他一眼都欠奉地回答说,“什么什么意思,老娘看你家里跟他么和尚庙似的单调,好心给你整点人间颜色的东西,问问问,你十万个为什么啊!”
得,这不是没罪找罪受?非得要嘴贱!恨不得抽自己几嘴巴子的陈某人,心里盘算着,这样下去非得憋出大罗金仙也无能为力的内伤不可,说什么都得想法儿把这妖精给弄走。
赵妖婆指挥着免费苦力把战利品放回家里,她自己则在楼下等候。期间不知要问候蚊子一家子多少次,一想到这,累死累活地陈某人就有种报仇雪恨的痛快,小心翼翼地偷笑了几声,总算有治你的了。
两人辗转又杀向路边烧烤摊,那时候还不到九点,还没到生意火爆的时候。赵妖婆拿自带的面巾纸抹了把脸,大爷似地一屁股坐下,豪迈大喊道:“老板!老板!来十串大腰子,来二十串韭菜,我骈头把腰累着了,给他补补,快乎的!”
起哄的笑声中,在不知多少双眼睛地注视下,陈某人差点摔倒在桌子底下,说真的,还不如摔倒在桌子底下。
“是不是有点补过头了?那行,减个半吧!”
我忍!忍一时风平浪静!
领教过多少次赵妖婆通天手段的陈默,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没别的原因,不忍更惨。这妖精曾经干过在路边大喊负心汉陈八叉强了姑娘的壮举,还是一毛钱不给的那种!为这事差点闹到局子里,你说能咋办?
赵妖婆一次只开两瓶雪花,一脚踩着筐,仰着脖子将那一瓶一气灌了个溜干净。
赵妖婆的酒量一直不俗,反正在陈默的记忆中,从没见过她先倒过,这当然也跟这小子自己的酒量不咋地密切相关。但是像今天这么牛饮的次数,少之又少,好像从来没见过,陈默知道她的脾气,不好开口相劝,也不知道怎么劝,只好跟了。但是他陈八叉可没这么豪杰,分了三四次也勉强干了。
再开两瓶,这次换成了杯子,赵苡晴一饮而尽,然后开始吃五花。陈默看到这,心里有了底,只要不是一上来猛喝,那就还好,陪着干一杯。赵妖婆跟他们喝酒从不碰杯,都是你一杯我一杯,大家伙心照不宣,没那么多有的没的。不过她倒是一直想跟陈八叉交杯来着,但一直未能如愿。
这时候赵苡晴才缓缓笑着开口,“我在那里见到你那相好了,她居然还认得我。”
陈默本想抽烟的,但一摸口袋,没带出来,算了不买了,于是沉默。
“白芳若不适合你,我早就说过,当然我不是说她不好,人各有志罢了,你们俩道不同。”
陈默干了一杯,重新满了一杯,“算了,过去的事了,还说她干什么。”
“你的白姑娘看起来文文静静,其实也就只是看起来,她有能力有野心,这种人永远不会满足的,她会一直向上爬,至于用什么手段,那就不清楚了。”
陈默皱眉,“够了,别说了。”
赵苡晴一脸灿烂,笑嘻嘻道:“我就说,我偏要说,人家现在可是风生水起呢。”
陈默把杯子一顿,杯中粮食精洒出一片,他发火了,“赵苡晴你有完没完?”
“哟,真发火了?看来白姑娘还真是你的心头好。”
“有劲吗?”
赵妖婆把小嘴一撇,继而哈哈大笑,“你也该发发火,瞧,多有男子气概!”不等陈默说话,她把第二瓶喝完,又开了一瓶,脸色平静说道,“毕业后没过两年,我去相亲了,我妈让的,男的家庭不错,人也挺帅,比你还帅,去年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结果黄了。”
陈默欲言又止。
赵苡晴继续边喝边说道:“那时候,我把学校里的一切习惯都改了,喏,就是你那相好的样子,文静,礼貌,孝顺,温柔,什么美好品德,老娘身上都有了,意外不?我就故意私下里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撩他,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那种,先把胃口吊起来,然后再晾着,如此反复。不过他却一直没什么反应。
“我倒也不想这么下贱的,但好歹是过一辈子的人,咱虽然人品不咋地,也不是那么随随便便的人。总得真正了解一下,陈八叉你说对吧?刚开始我还以为可以啊,这么耐得住,后来我加大火力,结果还是没反应,搞得我差点怀疑他不是同就是无能。老娘总算还是有点姿色的吧?还是有点真材实料的吧?
“为这事后来我问了我妈,有没有啥情况?你猜怎么着?她跟我说,‘那孩子外头养了一帮小姑娘,没什么关系,凑在一起过日子罢了,你嫁给他以后,这一辈子的物质条件都能保证,到时候你先把钱拿到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瞧,她老人家多么苦心孤诣不是?
“我后来照实问他,他冷哼了一声,那神气跟我那外面彩旗飘飘的老爹真像,说:‘不就是要钱么,装什么装?到时候一分钱不会少你的!’你瞧瞧这孙子的觉悟,透彻不?”
这时候她第四瓶已经下了一半,陈默第二瓶还没见底。
赵苡晴没给陈默说话的机会,“其实我一开始还想着,要不凑合凑合得了,只要他们俩能高兴,哪怕是假装的呢。上大学就把他们气一回了,差不多就得了,真把他们气出毛病来,也没什么好。”
“后来你知道多搞笑吗?我爸带回来个十七八岁的男的,说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哈哈哈,最好笑的还是另一位,为了给我老子戴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她也怀上了,哈哈哈......哎哟不行了,想想就好笑,让我笑一会先。”
赵苡晴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陈默始终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新开了一瓶以后,一口气灌了下去,死死压住没让它顶上来,脖子上的青筋高高绷着,心头狂跳。
赵苡晴笑了半晌,又恢复成那个妖孽状态,连喝了三杯以后,俏着一对眼睛问:“陈八叉,你老实说,我漂亮吗?”
陈默仍旧沉默。
赵苡晴见状,“得,你也是他妈的孙子一个,不说了,你请客,该吃吃该喝喝,快活一天是一天。来吧,哥们,走一个?”
终究还是喝多了的赵妖婆,死活要陈八叉背着,不背就骂,朝死里骂,十八代祖宗都给带出来了。陈默终究没犟过她,勉勉强强背着走回了家,背上的赵苡晴笑了哭,哭了笑,“狗日的陈八叉!”骂了一路没停。
卫生间吐得那是一片狼藉,惨不忍睹,酒意涌上来的陈默也跟着吐了一回,这才算清醒起来。把赵妖婆扶到床上躺下以后,卫生间收拾完,澡也不洗了,坐在沙发上一根一根抽着烟,呆呆出神。被赵妖婆的声音唤醒的时候,已经一点钟了。
陈默以为她又要吐,赶紧拿着盆过去,结果却见到了她缩在床上一个角落里,以一个相当拧巴难受的姿势睡着,嘴里含糊说着“不要了,小晴不要了”的话。陈默搬了几次,但每次她总能奇怪地恢复成原状。
行吧,就这样吧,能睡着就行。
陈默刚要离开,却突然见到,一向大大咧咧的赵苡晴,泪流满面。
陈默来不及多想,赶紧拿纸巾给她擦了,结果睡梦中的赵苡晴,死死抱住了他的手,怎么挣都挣不开的那种,嘴里却清晰地以哭腔说着“你别走,你别走......”
那一瞬间,只能被赵妖婆称呼为陈八叉的陈默,不知怎地,脑海里猛然闪过了一个画面,风雨飘摇的晚秋夜里,一个被主人抛弃的小奶猫,浑身湿透,瑟瑟发抖,无力地叫唤着。
陈默坐了下来,那只手不断抚摸着她如今已经披肩的一头秀发。想起了当年念书那会,疯疯癫癫的赵妖婆也不知怎地,就喜欢跟陈默他们几个一起玩,一起翘课,一起泡网吧,一起喝酒,甚至一起打过架,只有抽烟这件事,陈默无论如何不答应她。
记得那天看《英雄本色》,那妖婆娘自己一个人哭得那是稀里哗啦,被哥几个打趣着说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这妖孽也良心发现了?
电影散场以后,她说她哭得没劲了,指名道姓要陈八叉背她,陈默不肯,她就在地上撒泼打滚,陈默懒得理她,结果这老妖婆坐在地上就骂,也是这么祖宗十八代地骂,陈默实在没法子,才屈从了她的淫威。
那时候她在他看不见的背上,笑得异常开心。
有一个阴天,赵妖婆死活拉着陈八叉一起翘课打游戏,回来的时候让她碰见了一个幼儿园的小孩子,手里拿着个美少女战士娃娃,结果这老妖婆眼红了,非要缠着他送给她一个。陈默怎么说都不行,在她要扯着嗓子大声喊非礼的威胁下,才不得不去附近的店里找。他前脚刚走,天上就落了大雨,结果半小时以后他跑了半个学区浑身湿透回来的时候,她就一直蹲着,等在原地,半步不离。
两个都淋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汤鸡,其中一个恨得是牙痒痒,另一个在大雨中拿着到手的美少女战士,笑得格外灿烂。
两个傻子。
那天是她的生日,一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始终跟着几个老伙计蹭吃蹭喝蹭生日的赵妖婆,从来没提过,被轮番询问躲不过了,才说自己的生日是放假的时候,他没多想。
再后来,他跟样子清丽的白芳若好上了,不作妖不快活的赵苡晴变得越来越无聊,有事没事就去自习室刻意打扰两人的幽会。后来她总说,你们俩不合适,你只是一时被她恬静的外表吸引了,以为这就是平淡和安稳,其实你陈默的心里和她走不到一块的,人家是有追求有梦想的新社会主义大好青年,你陈八叉只不过图个逍遥自在。
陈八叉能理她?
陈默小时候养过一条狗,后来生病突然就死了,那时候的他伤心了不知有多久,一直到很久很久很久的以后,他始终都不敢再养狗,这件事是有一回喝多了酒,不知怎么就给说了出来的。没品行的赵妖婆总在他们俩高兴快乐的时候提起这茬,气得陈八叉没一脚踢过去。
陈八叉的名字是因为以前他的网名是飞卿,常常念叨几句“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之类的词句,这事后来被赵妖魔笑话了很久,也因此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八叉。陈八叉也许心里确实是被那些文静平和的人和事吸引着,以前也确实喜欢长吁短叹。
赵苡晴自然不喜欢那个样子,从来都不。她其实也真的知道,他并不适合她,她也绝不适合他,两个人只不过是在一段路上短暂地相遇罢了。
赵苡晴的成绩其实一直很好,很好的那种很好,学东西飞快,但是一直不愿意学,就玩。后来陈默改邪归正突然发现想要好好念书了,也是在那时候他跟一直埋头学习的白芳若好上了。后来的赵苡晴问过他,他说在班级的一次活动中,碰巧说过几句话,就惦记上了。那时的赵苡晴骂王八蛋陈八叉,然后又大笑着说,“你一直被那种安稳因素吸引,小确幸的安稳。”
陈默从遥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但没点上。今晚听了她家里的事以后,好像所有的一切就都能说通了。原来她一直在逃离,一直渴望着幸福和温暖,却从未得到过,除了大学里的那几年。
那我呢?
是啊,他确实想问问,自己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这时候的赵苡晴翻了翻身,把陈八叉的手又抱紧了几分。陈八叉的手上明显感觉到了异样,是温暖的柔软。他从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可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清净得仿佛老僧入了定。
就这么一直坐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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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日上三竿,嘴里嘤嘤哼哼的赵妖精在角落里醒来,看见一旁的陈八叉,把枕头砸过去,大叫一声,“陈八叉你这个禽兽!”
醒来的陈默一个头两个大,“我拜托,你衣服都没动,我禽你大爷啊!”
“禽兽不如!”
“老子里外不是人是吧?”
赵妖精放肆又得意地笑,与前一个晚上的她判若两人,就像大学期间的她一样,所有的心事全藏在自己心里。后来的陈默明白了一件事,懂事的孩子最让人心疼,从来都是。
两人消停了一天,晚上吃过饭后在沙发前看了个电影,是赵妖精嚷嚷要看的《人鬼情未了》,她坐在地上的毯子上,陈默原本坐在沙发上的,但被她以防偷窥为由拽了下来。
期间她去阳台打了个电话,陈默没刻意偷听,但猜测着也应该是家里的事,他在肚子里仔细酝酿了下措辞,想着该怎么和她说。在这方面,他一向不擅长,比赵妖精差了也就十万八千里远。
挂掉那个长电话的赵妖精,又化身成了顶天立地的女汉纸,骂骂咧咧“王八蛋陈八叉,借着看恐怖片的名义,想揩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要不是老娘够精明,险些着了道。洗澡去~”
唉声叹气的陈某人无可奈何,小声嘀咕道:“这电影恐怖个屁啊,要选也不能选这个吧。”
一向洗澡洗得异常快的赵妖精,这次竟然足足洗了快有半个钟头,然后关上门进去换了衣服。门打开的那一刻,安心看电影的陈八叉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来。
只见那妖孽,一身淡色的小粉裙,刚刚遮到大腿根,嗯,半遮半露,再下面是两条修长修长的黑丝。上面两根细细的吊带有气无力地挂着,白花花的胸部露了一半。一只手高高撑着,身子无骨地倚在门框,一头黑发斜在一边肩膀,风情万种的脸上,媚眼如丝。
一瞬间吓得从地上坐到了沙发上的陈默,还没来得及分清那到底是不是裙子,赶紧把眼神逃到电视上,鼻子里冲进了让他极其精神的香水味,心里跳得那个快啊。
烟视媚行的赵妖孽,此时柔柔软软弱弱地开了口:“官人~”
心惊胆战的陈某人偷偷猛吸了口气,抬高声音,壮了胆气,“赵苡晴,你别整这幺蛾子,快把衣服穿上!”
那边的那位妩媚一笑,“没良心的冤家,一会儿不叫你,你就心焦。我疼你哪在乎叫与不叫......”
陈某人听那妖孽竟然唱起了小调,大声说道:“赵妖婆,你丑人多作怪你!”
赵某人一脸幽怨,仿佛下一刻就要梨花带雨,突然把腿一伸,“你个王八蛋,老娘哪里丑?这脸蛋不俏?这腿不长?这里不翘?这里不挺?”
“滚你的蛋!”
她故作羞态,“奴家是地道的女流之辈,可没有官人说的那...那玩意。”话音刚落,只见她收了泼天神通,施施然走到了沙发前。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上马!
也不知是被这妖孽的无上神通镇住了,还是因为大丈夫能屈能伸,又或是压根没逃掉,反正他陈八叉又被拿捏住了。
“老子腰!”
“要?老爷想要啥?老爷要的一切,奴婢都能满足~”
在心里默念不知多少遍上帝神仙如来佛的陈八叉,怒道:“我警告你,赵苡晴,你不要玩火!”
她一脸娇憨,“什么火?”
两手两脚丝毫不敢动弹的陈某人,苦着张脸大叫,“别扭了!”
上面的那位有些得意忘形,反而得寸进尺,“王八蛋,身子倒老实得很~”
素来秉持着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八字箴言的陈某人,一个扭腰翻身,饿虎扑羊,两手撑在沙发上,微微颤抖,凶狠贪婪地盯着身下待宰的羔羊。把腰扭了的事,早已经被抛去了九霄云外。
“叫姐姐!”
陈默一愣,“叫个屁!”
“狗日的陈八叉,老娘大你半岁呢,叫声姐姐,我把珍藏二十来年的宝贝给你~”
这个淫威,老子从了,叫就叫!
于是他趴在她耳边叫了一声,“姐姐。”
“贱妾身子贫弱,还请相公轻些~”
某人正要有所动作,一脸通红快要滴血的赵妖精,突然笑得花枝乱颤,娇滴滴地狡黠说道:“乖弟弟,姐姐亲戚来了~”
正在临阵关头的陈八叉,惊愕极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亲戚?”
“就是,就是......”
远远躲开如避蛇蝎猛虎的陈八叉仰天长叹,不知连续抽了多少根烟。而那管杀不管埋的罪魁祸首赵妖精,嘴里高声唱着“我是一只小妖怪,逍遥又自在~”砰地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
姓陈的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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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的一早,赵妖精突然要走了,死活不要开车送,无论如何要他陪她乘公交地铁。
陈默想了一路,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要不我陪你一块过去?”
“他们闹离婚,老娘去抢家产,你去干啥?”
陈默沉默。
“走了。”她从他手上接过了拉杆箱,倒是潇潇洒洒。
他在高铁站外一直没走,站在太阳地里,心里空落落的。
赵妖婆今天穿着的是一袭曳到脚踝的碎花长裙,脚上踩着一双小白鞋,头上扎着个马尾,没有化妆,来的那天同样没有。陈默不喜欢女孩化浓妆,一点都不,淡妆就很好,或者不化妆最好。他一吃辣就不舒服,太辣了会胃疼。他喜欢马尾,喜欢长裙,说那模样青春,也清纯。他的狗她记得,他喜欢的歌她记得,他喜欢吃的东西她记得,关于他的一切她都记得。
而他甚至不知道她的生日是哪天。
手机上这时发来一大串哈哈哈,长呼出一口气的陈默不知就里,“啥意思?又发疯了?”
“跟你说个秘密,其实我那日子还得过两天才到呢,哈哈哈哈哈......”
“滚!”后面还有个怒火的表情。
“你麻溜地养养身子,待老娘把钱抢到手,回来包养你,到时候两个妖孽来个他娘的盘肠大战!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车厢里的赵妖精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流言蜚语?异样眼光?这些可从来都跟赵妖精没一个钱的关系。当一个人的心里只装下一个人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也是只有一个人的,她的世界里也是只有一个人的。她大笑着,眼睛片刻不离屏幕,上面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中”。
“赵姑娘。”他发来三个字。
“嗯。”她回复。
一条消息发了立马又被撤回,然后又重新发了一条,平生第一次被称作赵姑娘的赵妖婆,看到那句打在美少女战士的屏幕上的话,“下次来了就不走了,好吗?”于是她又笑了。其实她没错过那条被撤回的消息,是“下次来了以后还走吗?”
被叫了这么多年赵妖婆的赵苡晴,一脸微笑地将耳机塞到耳孔里,里面响着的是一首比她年纪还大的老歌,张也的《万事如意》:
“......红灯照照出全家福,红烛摇摇摇,摇来好消息......”
幸福终于从她漆黑的双眼中流了出来,模糊了窗外一幕幕飞速逝去的过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