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园诗话》学习笔记九百八十三
第十二卷 诗中有似是而非的话,最为绝妙
四十七、诗赠友人
【原文】余少时气盛跳荡,为吾乡名宿所排。惟柴秀才名致远号耕南者,一见倾心。乙卯春,柴读书孤山,余寄札云:“秋将至矣,颇欲掩帷;春实佳哉,未能端坐。”馀数行,泛论友朋。柴答云:“赤炜未来,青春可爱。足下端坐未能,仆且懒索香熏矣。来书惓惓人物,此间俗子如春萍,何从觅佳客?昨无聊,闲步登孤山之巅,折梅谁赠?可怜!可怜!某某辈,仆不能定其为人。鄙意以仲翔针芥之言求知己,以君子全交之道待泛交,如是而已。晴日早来,当以此论,质之逋老。”余爱其措词隽雅,有谷子云笔札之妙,藏箧中五十馀年。耕南《夜游孤山》有句云:“月行疑踏水,花坐当熏衣。”后客死广西。己亥年,余至其家,夫人出见,白发萧然:有陆鲁望重过张处士故居光景。
丙辰春,余欲西行,苦无路资。适耕南之兄东升就馆高安,挈余同至署中,赠金一笏,裁得裹粮至粤。一路舟中联句。过鄱阳湖,野有树,大可蔽牛,已朽折委地矣,旁一小枝,穿根而出,高十丈馀。相传明太祖与陈友谅战时,此树代受炮,故封为“将军”。至今尚有烧灼痕。柴首唱云:“大树兵火馀,枯根尚委地。”余续云:“曾抱纪信忠,一死代汉帝。”柴云:“轮囷根盘存,焦枯枝叶弃。”余云:“丛丛莓苔痕,郁郁霜露气。”柴云:“祖干扶桑倾,孙枝小龙继。”余续云:“穿出盘古坟,犹作挐云臂。”东升叹曰:“二语险绝,可不必续成矣。”彼此一笑而罢。东升赠余五古,仅记二句云:“浩气盘九疑,晴襟豁万谷。”呜呼!当日无柴君,则余何由得见金公?又何由得从粤西至都下哉?后戊戌年,余往杭州访柴,邻人云:“全家都在广东。”东升亡后,未曾归葬。余哭以诗,载集中。
[译文]我年轻时气盛傲气,被我家乡里的名人前辈所排挤。只有和柴致远秀才,号耕南的,一见倾心。乙卯年春,柴致远去孤山读书,我寄信过去说:“秋天将要来时,很想掩上帷帐;春天实在好,不能端坐。”余下数行,泛泛地谈论朋友。柴秀才回信说:“赤炜没有来,青春可爱。足下端坐不能,我也懒于熏香,信中所写的真诚人物,此间俗子像春天的浮萍一样,从哪里找寻佳客?昨天无事,闲步登上孤山之巅,折一枝梅赠给谁昵?可怜可怜!某某辈,我不能定他为人。私下认为:以仲翔针芥之言求知己,以君子全交之道待泛交:如此而已。晴天早来,当以此论,质问于逋老。”我喜欢他的措辞隽雅,有谷子云笔札的美妙,藏在我的箱子里已有五十多年了。柴耕南写有《夜游孤山》一诗,有诗句说:“月光如水在光下走路好像踩在水上一样,坐在花的下边花香可以薰衣。”后来他客死在广西。己亥年,我到他的家里,他的夫人出来和我见面,白发苍苍,有陆鲁望重过张处士故居的光景。
丙辰年春天,我想往西边去,苦于没有路费。刚好柴耕南的兄长东升在高安就馆,拉着我到他屋里,赠我一笏金子,才得以有钱粮到达广东。一路上我们在船中对诗句。过鄱阳湖,野外有树,大可以遮住牛,但是已朽枯趴在地上;旁边有一个小枝,穿根而出,高十几丈。相传,明太祖和陈友谅作战时,这棵树代受了一炮,因此被封为将军。至今还有烧灼的痕迹。柴东升首先说道:“大树在兵火之后,枯萎的树根还在地上。”我续下去说:“曾抱着纪信那样的忠心,代了汉帝一死。”柴东升又说:“树死了根还盘在地上,焦枯的树叶还在。”我又说:“到处都有莓苔的痕迹,透出一股霜露的气味。”柴东升又说:“老树干倒在地上,小枝叶又长出来了。”我又续着说:“穿出盘古的坟,还伸着向云空的臂膀。”东升叹息地说:“这两句十分险绝,可以不必往下续了。”彼此一笑作罢。东升又赠我五言古诗一首,只记得两句说:“浩然之气盘于九疑,像晴空一样的胸襟使万谷豁然开朗。”唉呀!当日如果没有柴东升君,我怎么得以见到金公?又怎么能从广东西部到都下呢?后来等到戊戌年,我去杭州拜访柴东升君,邻人说:“全家都在广东。”东升死后,不曾葬回老家,我写诗来凭吊他,记在我的诗集中以做纪念。
[笔记]袁枚老先生在这里,记录了年轻时的为人,以及与柴家秀才两兄弟交往的故事。
余少时气盛跳荡,为吾乡名宿所排。
惟柴秀才名致远号耕南者,一见倾心。
乙卯春,柴读书孤山,余寄札云:“秋将至矣,颇欲掩帷;春实佳哉,未能端坐。”
馀数行,泛论友朋。
柴答云:“赤炜未来,青春可爱。足下端坐未能,仆且懒索香熏矣。来书惓惓人物,此间俗子如春萍,何从觅佳客?昨无聊,闲步登孤山之巅,折梅谁赠?可怜!可怜!某某辈,仆不能定其为人。鄙意以仲翔针芥之言求知己,以君子全交之道待泛交,如是而已。晴日早来,当以此论,质之逋老。”
余爱其措词隽雅,有谷子云笔札之妙,藏箧中五十馀年。
耕南《夜游孤山》有句云:“月行疑踏水,花坐当熏衣。”
后客死广西。
己亥年,余至其家,夫人出见,白发萧然:有陆鲁望重过张处士故居光景。
丙辰春,余欲西行,苦无路资。
适耕南之兄东升就馆高安,挈余同至署中,
赠金一笏,裁得裹粮至粤。
一路舟中联句。
过鄱阳湖,野有树,大可蔽牛,已朽折委地矣,旁一小枝,穿根而出,高十丈馀。
相传明太祖与陈友谅战时,此树代受炮,故封为“将军”。
至今尚有烧灼痕。
柴首唱云:“大树兵火馀,枯根尚委地。”
余续云:“曾抱纪信忠,一死代汉帝。”
柴云:“轮囷根盘存,焦枯枝叶弃。”
余云:“丛丛莓苔痕,郁郁霜露气。”
柴云:“祖干扶桑倾,孙枝小龙继。”
余续云:“穿出盘古坟,犹作挐云臂。”
东升叹曰:“二语险绝,可不必续成矣。”
彼此一笑而罢。
东升赠余五古,仅记二句云:“浩气盘九疑,晴襟豁万谷。”
呜呼!
当日无柴君,则余何由得见金公?
又何由得从粤西至都下哉?
后戊戌年,余往杭州访柴,邻人云:“全家都在广东。”
东升亡后,未曾归葬。余哭以诗,载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