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梦

2018年8月1日

搬所前两天的傍晚，我自己去到楼顶，夕阳从丰源街的邮储银行边上斜照过来，迎风大街两边的悬铃木在风里静静站着，我也一样在风里站着，在夕阳里站着。我不禁又开始怀念我的少年时代，我最灿烂的年纪。

夏末秋初的夜晚，虫声响在院子的每个角落。少年时代的夏夜像是浸了蓝黑墨水的油纸，在西北的一角是一抹红色渲染在墨水里，晕出车马霓虹。那时候老院子还没有翻盖，屋门前西边有两棵香椿树，再向南靠近南墙是几棵杨树。我就坐在这些树下面看着满天繁星，老人们坐在院子外面的石头上摇着扇子，小黄狗跟着奔跑的孩子。

年少时候的夏夜偶尔停电，停电的时候搬个凳子乖乖坐在星河之下，姥姥总用一个高腰梅花瓷壶倒一壶茶，姥爷不时摇几下扇子，给我讲着白马河里鱼精水神的故事，风来的时候吹动院子里种的花，于是风就有了花香。我们就在院子里坐着，等到外面安静下来，乘凉的老人回了家，打着电筒的孩子摸够了蝉，月光下的树影里，我去寻找我的梦。

2018年8月19日

入秋来的第一场雨，从前天下午开始，足足下了两天三夜，在清晨终于停了。所里已经有了积水，朋友圈里被这场降雨刷了屏，电视屏幕滚动播放着防汛预警，我放下手机站到窗前，看着在风里飘摇的雨打在窗子上，担心着大雨导致的自然灾害，又想到那天在黄河边上，看着黄河的水在岸边打着旋儿，北方的母亲河到底是北方人的性子。

因为这场雨，听说浮桥也拆了，我想起因滩区拆迁而搬家的人们，那是个下着小雨的傍晚，我们的警车沿大堤呼啸，风从车窗进来，乌云向树间走去，远处声声闷雷响在风里云间，家被拆了的人们用货车拉着衣物被褥，破旧的货车像头瘦弱的老牛，拉着主家过日子的活计艰难地爬着坡，没有了家的人去哪里都像是在逃荒。

2018年9月10日

九月初的夜晚，看完电影打开灯，搜索播放着Roses and Gold，我靠在椅子上，梧桐叶在我面前飞起又打着转儿地降落，风从面前来，凉意让我怀念我的少年时代和在横沟的日子。抬起头看着灯管，每眨一次眼，就愈发想念章丘一次。朝夕相伴了两年的山，这个九月，我与你相隔。

我又想起刚入学的日子，也是这样的夜晚，风从山里来，我们坐在操场上看着电影，星星落在山间，月亮挂在树梢，你跑进夜色里，萤火虫飞到我的影子上。学生时代的青涩与美好在那个时候隐藏的无比巧妙，它们落在耳机里，落在楼梯间，落在男孩儿的衬衫和女孩儿的裙边，它们让我无比怀念章莱路的山里，也让我无比的思念你。

2018年10月6日

这两天的下午我总是难过，想写下点东西，却又懒得提笔，我多年的失眠症，近来更是严重，每到凌晨，我总是会听到车辆急速驶过的声音、呼啸而过的警笛和隐隐约约的歌，像是另一个雾一样的世界在呼唤我。

我尽可能美好地去构想那个世界，早上露水滴落在窗檐，晨光从树影间照到我的书桌，薄雾散去，车马归来，早起上班的年轻人匆匆吃过早饭跑去站牌挤公交。下午风从田野而来，带着翻耕过的泥土的味道，飞机飞过，落叶飘过，女孩儿的妈妈带着刚刚放学的孩子去给姥姥挑选生日礼物。傍晚夕阳走进通信大厦的楼顶，调频播放着熟悉的歌，灯如花次第开放，霓虹扮演着星光，早点下班的年轻人沿着咖啡店和超市慢慢地走回家。到了晚上，这条路就热闹起来，这个城市也开始流动起来，一切都像是飘在雾里，交际结束的人们醉醺醺的互相告别然后坐上出租车。凌晨，橘黄色的路灯下，偶尔有一辆车驶过，尾灯消失在夜的深处。

2018年11月15日

立冬后的第一场雨，院子里悬铃木的叶在风里落了满地，我走进雨里，所有的人像是突然消失，只有风从四面八方的来，透过所有的衣服，索性就站在院子里，祈祷风把我也带去。

我好像生了怪病，不想说话，不想打字，甚至不想睁眼，我模糊地感觉到有一样东西死掉了，于是我开始准备为我的生活默哀。

2018年12月5日

刚开始下雪的时候，玄青色的天空飘落极小的冰晶和雪花，我在院子里像个傻子一样开心地转圈，然后是莫名的失落，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你站在雪里，雪突然下大了，像飘落的花瓣，纷纷洒洒在你的身边，偶有几片落在你的头发上。你也在转圈，转向我，缩着手，红着鼻子，眼睛里带着笑地看着我，千万句话从你的眼睛里向我诉说。

我想如果雪再大一些，我就堆个雪人拍下来发给你，也许我还会想和你一起堆个雪人，会想我和你站在雪里，你戴着灰色的帽子，灰色的围巾，红色的手套，短发盖住一边的耳朵，呼出的气在睫毛上挂着水珠，自言自语地说着你心里想给雪人的装扮，我站在一边附和着，嘲笑着，闹着，你回过头扔我一个雪球，然后把冰凉的小手放在我手里可怜兮兮地让我给你暖一下。

2019年1月6日

23点40分，一道光钻进我的窗帘，躲在窗边的书架，第一声雷像G1850驶过的声音，我看了一眼手机就把头重新缩进了被子里。我的孤独已经被雷唤醒，于是我让自己紧闭着眼，不去翻身，也不去换掉耳机里的歌，假装自己已经睡了。

那个晚上，我在梦里又写下给你的信，我知道自己用了华美的词句，我知道我写的那封信比我醒着写的要好一万倍，我想着等我醒了一定要赶紧写下然后寄给你，可是当我慢慢醒来，那些字却像遇见水一样一点点晕开，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消失，只记下了“雷在山，你在海”六个字。

2019年1月22日

距离2019年春节还有12天，我最近经常梦到自己死去，在梦里，我看见飞驰的汽车，闪烁的警灯，一条既像242又像104的路上，我看见小时候的自己，还有年轻时候的母亲，我浮在空中，看着这一切，心里万般委屈的感觉，可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此刻的我躺在床上，看着手边窗帘上悬铃木的影子，有点像在章莱路的时候映在我墙上的那棵竹子，恍惚间就连季节也有点像夏天，我好像又看到星光下的山影，路灯下树影摇晃的路，头顶悬铃木的叶子忽然变黄又忽然变绿，校园里忽地热闹又忽地冷清，我打开播放器，找到寂静之声，开始编织2019年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