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走了

飞猪

为了表示对逝者的尊重，我还是用家乡的话，稍微委婉点的说吧。

对，是他，走了。

应该大约已经快2年了。

他，终走了

时间总是精明的，习惯用我们不察觉的手段把我们向前推，或悬崖，或鲜花盛开的草原。

少个人，多个人，就像吃饭多吃一口和少吃一口，残酷冷漠点想，其实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影响。只是熟悉的亲人，你会偶尔想起他，关系好的，会想起他的好，他的痛楚。不是很亲很熟的，就随风而过吧。当然，像我这样说不迷信，又有点贪生怕死害怕鬼怪之说的，心里还是要忌惮一下的，心里默默作个揖，“您一路走好”。

他是谁？

其实是个同龄人，还是邻居。只不过记事起我们两家从不交好。我也不跟他往来。甚至特别不喜欢他。憎恨有没有，说不清。因为我向来行动是会弱点的，甚至不行动，不报仇。所以恨不恨，我也不知道，不愿意搭理是真的。

我还记得，那是大三在图书馆，晚上9点多的时候，我爸突然打电话。“你知道吗？新房子（他家的住的地方的小名）的老大没了，自杀了，我上去看了……”

然后一向打电话跟我时间不超过2分钟的老爹详细的讲述了整个事件的经过。

我们原来是一起上学的，小学六年级时都还是一个班。关系并不好，他总是各种挖苦我。“你学乌鸦叫吧，口臭哦”，思想品德课上，给老师和全班同学说“他哥哥辍学不念书了”，偷偷翻我的笔记本告诉其他人我想竞选班干部，然后各种嘲笑。我那个时候是很内向的，不懂得如何和别人打交道，只记得身体不好，爸妈的嘱咐，“你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找个轻松的工作，才能不那么辛苦，不然农村20岁就要嫁人的。”所以，我恨不得不睡觉，全部时间用来念书。

我爸说，这几年他都在打工。其实我并不知情，也并不关心。初中不在一个班，他的情况不了解。高中我去外县读书了，更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个人。后来听说高中还是在镇上那个学校读，然后学校给了补助，对于农村来说也是一笔钱，1000还是2000还是3000，不知道。但是后来他辍学了。听说是交了女朋友。这个很正常其实。但是他还有个弟弟，跟他长得差不多。不过用我妈的话来说，就是“长了一脸横肉”，结论就是不是好孩子。我们就几乎每个人都和他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但是大人毕竟不能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在我看来，大人的世界其实和小孩子有着一样的交朋友和吵架的规律，不过事情不是小孩子的那种事，都是鸡毛蒜皮的家事。“换汤不换药”，还是一样的配方。

他打工做什么我不清楚。后面我爸讲到说是他生病了，头疼，就回家了。“脑袋里面一种嗡嗡嗡的声音”。他爸带他去各个医院检查，从县医院到市医院，再到更大的医院，都没有检查出来。但是还是头疼。所以一直在家休息。不过他妈妈好像更疼他弟弟。据说有一次在家，他饿了，拿了一点吃的，他妈妈好像让他留给弟弟，他直接把东西用脚踩了碎了。关系还是有点紧张的。

他，终走了

根据我爸的转述，在他决定执行他自杀计划的当天，他爸妈决定去县城办事，他很着急的催促他们走。并且说当天来回太麻烦了，让他们住一晚再回来，不用担心，家里有他照看。家离县城，一般我们都是骑摩托车去，村子的人不算富有，但是家家一辆摩托车，还是标配的。然后第二天他父母回来了，他爸去停车，他妈妈先回家，叫人却没有回应。农村的房门都是门外用挂锁的，如果不在家的话，他妈妈看门都是开的，但是没人回应，就没进去。最后是他爸先推门进去的，发现他的身子早已经凉透。屋里浓浓的煤味，窗户紧闭。旁边放着他手写的遗书和银行卡。

虽然现在大家都是人人一手机。但是最着急和奔溃的时候，不知所措，他爸爸直接用吼的，站在门前就开始叫住在稍微靠下面的大哥，那边听见叫声，就回应。这边，一个年近50的铁骨铮铮的大男人，带着哭腔说，“老大出事了，没了”。

然后，整个村子也就那么几户人家，基本上都听到了。我们家和他们还是不相往来。甚至不止我们家。但是男人们像来比较大气，不会和女人一般斤斤计较。何况大部分的摩擦，都是女人之间先开始的，男人就是去帮个腔，毕竟墙里墙外一家人。真的有事，男人们不会计较这个的。我爸还是去了。

跟他们家墙连在一起的还真有几家。有一家只有一个老爹了。他的小儿子在我小时候村子里修路的时候被炮眼打死了。才30多岁。大儿子已经入赘了。他就一个人住。我还记得当年全村给他们家捐款，我们家是真的穷。你可能觉得我在撒谎。我那学期学费还欠着。我哥已经辍学了。我妈和我哥在家，面子上过不去，总要表示心意。把仅有的最大面额的一张蓝色50块拿出去，捐了20，退了30。我也知道。因为我妈还跟我说，“没办法啊，可是你的学费还欠着。”但是第二天上学，恰巧老师又催我学费，他直接告诉老师说我妈前一天晚上还拿着50块钱给人家呢。我当时很委屈。就直接在教室门口告诉老师，“那是我们家仅有的钱，我妈只捐了20，人家儿子没了。我们真的没钱了”。我已经忘记我是何种语气说出来的。也忘记后面的事情了。但是奇怪的是，这些有的事情，我真的记得很清楚。

我爸告诉我，在老爹家外面的小路上，发现了祭祀时才用的纸钱，在他爷爷奶奶的坟头，发现了新的纸钱焚烧的痕迹。在他留的遗书里面，提到他打工的时候，存了一万块，让给弟弟上学用。我爸应该也是看过信了。那个时候，小儿子孩子学校读书，什么都不知道。迷信的大人们觉得老大肯定是被爷爷奶奶叫走了，怕小儿子知道后也遭遇同样的命运，所以决定不告诉小的，把信也烧了。

后面我爸就开始了长时间的给我各种感叹世事难料。甚至安慰我，不要强求。我心里当时一方面觉得信也是遗物，就那么被他们处理了。也是无法评价。还有就是，其实算下来，从高中到大学，他辍学应该已经4年到5年了，时间过得真快。长时间没有这个人的交流和接触，我也几乎快忘记了他的存在。我爸不停的给我讲各种他的感慨，我现在已经有点记不清了，已经一年多过去了。关于那个男生的记忆，开始在我脑海不断的浮现。而且，不幸运的是全部是不好的。

他，终走了

我还是个冷血的人吧。

我应该跟我老爹一样，也附和附和他，说些人生不容易，他也不容易的啥的。我毕竟其实也是一个心软的人。小时候去不太相熟的别人家吃酒，小孩子都是看热闹吃好吃的，遇到丧事，出殡的时候妇女总要哭一场，真哭假哭都要哭，孝子更是免不了。我每次作为路人，也跟着人家哭，我妈优势看见了，直接拉我走，你哭什么，小孩子一边去。可是这次，在我爸各种分析人家的时候，感叹不幸，觉得惋惜的时候，我其实一点感觉没有。可能是没有在场？不过就算在家我妈也不会让我去的。我爸讲的时候，我妈在电话旁还说，人家女的都不理他，他还自己主动跑去。还一晚上差点不回来。

我爸就是这样。别人家有事，他跑的比谁都快。

我爸从科学的病因说到迷信。我从始至终只说，“可能就是有什么事，或者生病太严重了，他自己知道，所以不想继续受累”。我爸最后好像接受了这个解释。还跟我说了好久健康很重要之类的。

事情过了很久。

有时候你走路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摔了一跤。磕破皮，流了血。然后伤疤随着时间流逝，慢慢结痂长没了。被撞的时候，对方有意无意我们也不知道。过了很久，偶尔知道，他走路会看路了，不会横冲直撞了。原来被他撞到的很多人，其实都记不起他是谁。但是都记得那个疤，虽然可能看不清了，也不疼了。

我记得小时候确实很多次被他欺负。

我当课代表收作业，然后交给老师批改。那个时候一年级，好像老师新加了规定，放学必须把作业本交上去。准备2个，交一个留一个，轮着来。好像是这样。那时候一个作业本3毛还是5毛。然后一天早上上学，我在路上走着，他和他家挨一起的那个男孩还有他妈从后面追上来。见到我就开始骂我。他在一旁心灾乐祸，‘你把人家作业本拿走了，你还装。”原话是什么，其实我忘记了。然后他们就把我甩在后面了。

我当时真的是一头雾水。

那几天我记得很清楚。我一个大哥要结婚。是我爸从小把他养大的。除了我和我哥，我们家还有2个男孩。是我大爹爹他们家的。但是他们家出事没人了，所以从小由我们家养大。那个时候结婚还流行陪嫁。因为他们都是去女方家。我爸刚好就找的那个作业本没了男生他爸爸，因为他爸爸会做这些。

放学回家的时候，我才知道，那女的竟然还去我家吵架，大吵大闹，说我把他们儿子作业本拿了。男人们没理。然后那天他气冲冲去学校找老师。但是我在学校安然无恙，回去后才知道，原来老师说了那个规定。结果男生回家他妈发现他只有一个本子，就问还有一个呢，他说不出来。旁边最原来的那个男生就说是我拿走了。

结果就有了后来这一幕。

学校的矛盾是一方面。我很赞同我妈对他的评价。从小就不是好孩子。上学路上要经过一片我们家的麦田，是梯田的，有一定坡度。我们那边是山地，地里很多石头，为了不影响收成，都会把石头捡出来放在旁边。那块刚好有个大大的石头在梯田的最上方。所以我们家把地里捡出来的石头也放在字上面。那也是马上收麦子的时候了。青悠悠的一片，长得的特别好。但是被他们两个男生放学回家，全部把石头重新扔进地里，大石头上原本就有很大的石头，一滚下去，就像滚雪球，整个田的麦子全部倒下了，拦腰折断。我妈为这事找到了学校。村里也去人处理了。结果两家承认还是大人们的不合和他母亲的教唆，结果年幼的男生就鼓动作业本男生直接上演了这么一出。

最后他们说要给我家赔小麦。还记得2块5亿榻的小蓝色塑料袋吗？

他爷爷就拿那一袋小小的塑料袋来赔我家3块梯田的损失。

他爷爷不在了。临死前3个月，有说男生他们家不养不让住赶出去的，有说儿子为了争死后财产的，反正临终前也不在自己家。老婆婆和他爷爷还是被分开的，最后一口气留在不同的家里。

我记得我那天晚上，后来打电话告诉我男朋友这件事。

今天写的时候也是，其实我对这件事没什么太多想法。

男朋友说他会原谅那个撞他流血的人。我说其实我并不在意。或者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表达。但是我也没极端的憎恨，或者幸灾乐祸。我大部分时间沉侵在自己的世界里，学着淡然处世。

后来听我妈妈说，其实因为那个男生小时候得罪过很多人。比如路上骂人家，给人家当面烧纸钱的。那些人有的没去。我家门下面的奶奶家也没去。但是，我老爸还是去了。其实他们在外面打工的时候，男人们经常一起的。根本不介意什么。

我想，其实，每个人的命运，是被自己安排和选择好的。并不需要时时刻刻需要别人救赎和原谅。那是别人的宽宏和善意。我没觉得我是一个恶人。

我希望，我的孩子，还有我自己，都能够始终相信自己，相信真诚，善良和美好。

然后好好领略生活和世界的美好。

他，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