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里的人和事（二）

鲁达与鲁智深

一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作为一个哲学命题，它困扰着你我，也困扰着鲁达。即使鲁达变成了鲁智深，身份的改变仍无法使他参透当中的禅机。当快活惬意和血雨腥风都成为日常，他逐渐感到好像悟出点什么。直到某个八月十五之夜，他看见远处的钱塘江潮汹涌而来，突然像个孩子似的笑了，然后丢下一切烦恼，坐化而去。

二

鲁达原是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官，后遵老种经略相公之意，转去帮衬小种经略相公，由此引发出一连串的故事。

鲁达是个性情中人，路见不平必然拔刀相助，与人交往特别注重脸面，讲究个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生怕因为被人小觑而造成无人帮衬、大事难成。偶遇金氏父女之时，鲁达对父女二人的遭遇深感同情，毫不犹豫掏出五两银子相助，然后央求史进和李忠再拿点出来帮助金氏父女，权当是他向二人借钱，来日必还。史进听了当即表态：哥哥不要说什么借不借、还不还的，钱算什么东西？然后就扭头从随身包裹里掏出了十两银子。史进的这番话和举动都让鲁达感到快慰，因为他知道史进是个不差钱的富家地主哥儿，出手大方那是理所应当的，这让他在金氏父女面前赚足了面子。相比之下，李忠的表现就很差劲，鲁达看见李忠只是从身上掏出来二两多银子，而不是从包裹里往外拿（因为古时候大银两无法装在身上，必须放在包裹里），所以他觉得李忠做事不爽利，认定了李忠就是个吝啬鬼。以后，当他在桃花山的山寨中与李忠告别时，他见其仍然做事悭吝，就决定要给他个教训，然后趁乱卷了山寨里的金银器皿下山而去。

鲁达坚信，人要凭真本事吃饭，只有强者才配得上掌声和鲜花，才配拥有社会地位，所以他总以自己身上的功夫为傲，为人立世有些自负清高。鲁达要打郑屠，表面说是要为金氏父女讨回公道，但其实是他在为自己的遭遇感到忿忿不平，要借着打郑屠来发泄内心的不满。他先说：“呸！俺只道那个郑大官人，却原来是杀猪的郑屠。这个腌臢泼才，投托着俺小种经略相公门下，做个肉铺户，却原来这等欺负人。”他又说：“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史，也不枉了叫做镇关西。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镇关西。……”可见，鲁达这前后两番话皆是真情流露，自己辛辛苦苦凭本事打拼，好不容易有了成绩有了地位，谁料想这日子过的竟然比不上一个杀猪的，教他如何不气愤？怎么可能轻饶了郑屠？

鲁达三拳打死郑屠之后，逃亡中再次与金氏父女相遇，此时金翠莲已是赵员外的外宅，在赵员外的帮助下，鲁达在五台山剃度出家，智真长老为他取法号智深。不过，此时的鲁智深仍旧是彼时的鲁达。在以后的日子里，花和尚鲁智深以火爆脾性和盖世武功立名江湖，直到与梁山泊众兄弟一起为朝廷出战而功德圆满之时，鲁智深才赫然发现，多年打打杀杀的日子实在没意思，自己所求不过是找个清静之地来过此一生而已。

三

鲁达也好，鲁智深也罢，他憎恶世故圆滑、虚情假意和阿谀奉承，他打击欺凌弱小、忘恩负义和奸佞阴毒，他不谄媚、不妥协，绝不改变自己去适应外界。他像我们一样，不停的与人斗、与天斗、与自己斗，然后纠结、然后烦恼、然后受伤。

《水浒传》第九十回写到，宋江、鲁智深和众多兄弟一起去五台山参禅，师父智真长老对鲁智深说：“徒弟一去数年，杀人放火不易。”鲁智深默默无言，旁边的宋江急忙替自己的兄弟做解释、打圆场。大家以为智真长老在指责徒弟滥杀生灵，我却认为是智真长老在心痛徒弟，他看见鲁智深正在经历着种种煎熬。本回开篇即言，智真长老是个了身达命（知命）之人，他知道鲁智深目前俗缘未尽，还要继续在尘世中还债，因此才有“杀人放火不易”这句话，其隐藏之意是：为师知道你的痛苦。

鲁智深坐化之前留下颂子：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他终于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