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申天祥
周四，有晚自习。上完下午第三节课后，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餐厅先垫吧垫吧，巧遇艳子。艳一把拉住我：“走，餐厅吃饭吧。”于是，走着聊着。刚休完产假的她有着发福的际象，好在她个子高，不那么明显。说到新接的课程，孩子的哺乳，天马行空，想到哪儿就聊到哪儿。
餐厅里人不是太多，稀稀拉拉的人影晃动，一进去，这丫头抢先一步快走在前面。“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我说不用。她脸一拉，别跟我抢啊。我这手刚一动，她伸左手作挡我状，右手麻利地掏出了钱包。见此情景，也不好再与她争什么。
一杯稀饭，一块饼，她连连说着太简单，还说啥时候去她那儿，请我吃大餐。想当年，我们同年上班，巧的是租住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艳子为人热情，正如她欣赏我的安静、内敛，我喜欢她的直率、活泼，惺惺相惜让我们成了好友。那时候，彼此单身，周末里经常相约逛街、游玩。后来，我先行一步，从小院搬离，继而有了自己的家，又有了娃。她也在抗战多年的爱情长跑里修了正果，小宝贝八九个月了。见面倒是也有，毕竟还在一个校园里，可大多都是行色匆匆，各自忙着自己的事。
餐厅里又遇两位同事，坐在一起，寒暄相聊。我正低头喝着稀饭，突然有人从身后一下子抱住了我的双肩，抬头，一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我眼前。“你！申天祥！”
“老师，你吃饭呢，晚上有课啊？”“你今年带几年级？”一坐下，一向腼腆的他一连问了两个问题。作答后，我问起他的近况。
他是我那年暑假后接手的八年级学生，小脸黑黑的，爱笑，一笑便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不露还好，一露更显得脸黑，不过，那笑的确很阳光很灿烂。也因为这笑，他被我戏谑为当时班上最具魅力的男生之一。这是个内秀的小男生，话不多脑袋瓜极好使，还特有“眼色”。比如说去上课时，一进班若是看到黑板没擦，我不由自主地轻叹一下，要搁以往，最好的情况是被有心的同学看到这一幕，大声叫喊该谁值日了，快擦黑板。要不就是无人理会，等值日生反应过来自己来擦。而申天祥不然，几次，他都是不声不响地主动上来把黑板擦干净，并且，还会把讲桌收拾得利利亮亮。有时逢着连上两节课的，他还会跑过来轻轻问一句：老师，我去办公室帮您拿水杯吧。
就是这样一个体贴、心细的男孩子，却有一个招惹老师们不喜欢的“毛病”-----不爱写作业。说到这儿，您可能会说，那他的成绩肯定很差了。错，第一次月考时考了全年级的四百多名，拿着成绩表，我一看相比而言就语文拖了后腿，课余找他谈谈话，并提了些学习语文的建议，并且讲了不写作业的弊端。虽说作业仍是隔三差五地不交，但凡提问到读背的知识点，倒也能对答如流，于是关于作业，该说说，该批批，我倒也不以此为“污点”来给他盖章，毕竟，写作业的目的不也是温故而知新么。
我的建议到底起了些作用，期中考试时，语文单科竟一下子考了全年级一百多名，总成绩进到二百多名。表彰进步时，人群中他那一口闪亮的小白牙格外耀眼，我忽地就想到了向阳的葵花，明媚、阳光。
成绩进进退退，作业敲敲打打，一个学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送走寒假，迎来新学期，全体会上，领导明确指出要严查假期作业，未完成者一律回家补写，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再来报道。
果不其然，申天祥所有学科的作业只字未写。我私下里问他为什么？他羞涩地说一放假家人就给找了个活计，去饭店端盘子了，一直到开学前一天才停，挣了两千多块，交给老妈了。
张张口，我真想说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可我没说，依他的懂事及我所了解到的孝顺，他绝对不会反驳家人的意见的。我说你赶快把作业补补吧，这次是要大查的。
然后，便是再去上课时不见了他，听学生们说申天祥回家补作业了。一同回去的还有几个调皮的学生。一周过去了，那几个学生都陆续出现在了教室里，唯独不见申天祥。
班主任是个新上任的姑娘，满腔热情，认真负责。提及申天祥，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说作业会有多少，你写写不就完了，非得一拖再拖。”“昨天他妈带他来了，不过，又领走了。”
我噢了一声。真的有些想念他擦黑板的默契与贴心了。又一周过完了，周五放学时，我问到班里谁离申天祥家近，捎个信儿让他赶快把作业写写回学校。周一再去上课还是没见他。下课后在教室外面看见了，背着个大书包，瘦瘦的小脸多了几分忧伤。问起作业，他说语文写完了，问及其他学科，他低低地说了声差不多吧。
我以为作业一事会就此结束了，谁知道再去上课时，申天祥的位置依然是空的。有些纳闷，这孩子又跑哪儿了？
周五放学，我又找到离申天祥家近的那个学生，嘱他传话让申天祥早日回来。可周一的课堂上，还是不见他。
忙碌的琐碎、人数的众多逐渐淹没了这件事这个人。等再聊起，已是开学近一个月了，班主任不无遗憾地说：申妈妈觉得是我们在为难她，考虑到申天祥落下的功课太多，怕赶不上，已经决定不上了。并且已去商院报了名。
心猛地一惊。暂且不说去学门技术有何不好，我只是可惜身为班里前十，年级前二百名的他，本可以再努把力，考个当地的重点高中没问题，然后再考所好大学，有个好前程，多好啊。要来他妈妈的电话，我说，现在孩子还小，就让他去学技术，有些早吧。她说这都耽误快一个月了，反正再去也跟不上了，不如早早学门技术。我说一个月算啥，凭着申天祥的聪明劲儿，他完全能跟得上的，你要相信孩子。我说你能让申天祥接个电话么，我想和他说个话。申妈妈说不好意思王老师，申天祥已去技校了，那边我都安置好了。
真的想发火！申妈妈说，这样吧王老师，我下午去学校把申天祥接出来，一起去找你好吧。我说好的。可是，一个下午，两个下午，三个下午都过去了，没有见到他。渐渐的，申天祥的名字也从班级座次表上消失了。
大约又隔两周，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王老师吗？”我问你是？对方沉默了两秒才说：“我是申天祥。”问他在哪儿，他说在学校。不知怎的，我的火一下子上来了：“你不是答应我要回来上课的么？”电话那端又沉默了。一分钟后，他说：“老师，对不起！我妈妈已经给我报了名，我在这儿挺好的，还能学文化课，第二年上就可以分专业了。”记不得都说了什么，总之还是希望他能把初中课程读完。
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申天祥飘出了我的视线。直到夏天来临，某个下午，他终于回来了。他说，老师，我挺好的，就是有点想你，想同学们。距离学期结束也不过个把月了，事已至此，我只好鼓励他不要忘记多读书，多学知识，要继续深造，读完中专读大专考本科，要用知识把自己武装起来。他嗯嗯地点着头。
2014年12月份，学校被迫搬迁，去的正好是申天祥所在的学校。得知此信息，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也不知道这孩子还在不在那里了，有没有把书本丢下？
同样是一个晚饭间，我正在窗口打饭，一声满含惊喜的“老师”叫住了我，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笑容，洁白的牙齿在黝黑的脸庞上闪着熠熠的光泽。他一把接过我手中的汤碗，帮我放到了餐桌上。聊起近况，他说学了车床专业，现在已完全适应新学校的模式了，还说班里就他年龄最小，同学们都很照顾他。只说了几句，就沉默了，表情里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忧郁。我说你还小，不要放弃学习，别人照顾你，你也要学着去照顾别人，起码要知道感谢，又讲了一些多读书，继续考学之类的话。记得，说再见时，他的眼圈红了。
圣诞节，他第一次发来信息，“老师，我的信息晚不晚呢？我希望您和家人一生都幸福平安，保重身体！学生申天祥”简单的几个字，读得我很揪心。带他时是八年级，随后带了九年级，还是他们那一届，每每想到他的同龄人要参加理化生实验考试、体育考试，要与同学们一起经历六月的煎熬奋战中考，而他，却早早地将青春送给了一门技术，就止不住地心痛。
是呵，经历是多么重要的一笔财富，我不能说没有经历中考高考的人生不完美，但对青春来说，它绝对是一个缺憾。
2015年6月的一天，在校园里遇到，他穿着工装，深蓝色的制服，不知是衣服太过宽大，还是他瘦了，走起路来，明显看得出他的瘦削。他说他下半年就要去实习了。
今天遇到的他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阳光，说到学校要求一边实习还要一边回来上课，说到他对所学专业的疑惑，说到前些时所在实习单位的压抑，说到想要考学却因年龄小被拒，说到妈妈让他尽快找份工作而他还想再学些东西。我提醒他说要有自己的志向，要有主见要学着选择有所取舍，要会坚持要努力生活等等。末了，他说他的电话丢了，重新要了我的号码。边存号码他一边有意无意地说：“上学这么多年，老师那么多，您是我最难忘记的。”
存完号码，他说，老师你快吃饭吧，要不都凉了，你先忙，我走了。
他疾步走开，隔着餐厅的大玻璃门，我看到他健步如飞，在夕阳的余晖下，用双脚在大地上划出了一道道美丽的弧线，继而，在我的视线中消失。
零零碎碎，终于将申天祥的故事敲打出来，孰是孰非已不重要，误会与沟通也已被时光的长河淹没，我只是不想身边周围再有第二个申天祥，不要再出现因为一时冲动而让青春留有伤疤的孩子。另外，我想说，工作这么多年，他是最让我感到惋惜的一个学生。
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希望不论走在哪条路上，他都能带着自信活出自我，一路向前，勇敢坚强。祝福申天祥！
写在后面：
原文首发于我的微信公众号“蝶羽翩兰”。
又见申天祥
该文首发于我的微信公众号“蝶羽翩兰”，上图是一位朋友在后台给我的留言，字字句句都叩击着我的心，让身为师者的我汗颜，因未能竭尽全力留住申天祥而感到惭愧和自责。往事如风，再多的愧疚也无法扭转一个孩子的人生轨迹。写出来，唯愿更多的师者读到，以此故事警醒自己，以一颗仁爱心、平和心去对待每一个孩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