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平静的思考
那一天下午,阳光正好,柔和,温暖。我正在给学生讲“二分法”的概念,忽然诡异的微笑了起来,同学们都看到了我的笑意,问我老师你怎么偷偷地笑起来了,我回答“因为我忽然尝到了幸福的味道,体会到了平静的喜悦”,接下来,我一整节课都是在藏不住的喜悦和笑意中度过,那是多么快意的时刻和令人欢愉的瞬间,那一刻,我获得了平静,满溢的幸福铺展开来。
那一刻,我找到了解释我痛苦的解释,找到了在世间行走的平静的方式。每个人的生活就像一个待解的方程,有的方程易解,运气好可能你生命中最精确的解就是你经常遇到的那个整数,那将是做梦都会笑醒的喜悦,就像一出生就拥有了满溢幸福的终极智慧一样,令人颤抖,想要跪拜和朝圣。当然更多的可能是你的方程并没有那么好解,如果你幸运一点,你能认识到你人生的方程是一定有解的,你知道,一定有那个最精确的解,只是你还没有求解出来;如果你背一点又有点小丧,很可能你也许会觉得,或许你的方程并没有解。
在我听过的故事中,常常有两种故事引起我感觉上的对比。
一位朋友给我讲过一个他姐姐的故事。朋友的姐姐在16岁的时候遇到了爱的那个人,彼此倾心,十分相爱,相伴了11年,最后在27岁的时候遗憾分手,28岁的时候姐姐通过相亲认识了他现在的姐夫,然后就在28岁的时候结婚了。姐姐给我朋友说起姐夫的时候是这样说的“就是觉得他挺体贴的,很照顾自己”。这样的故事我听过很多,每次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最后我只好急匆匆的用一个字来概括这种感觉——惜。
我还听过另一类故事。就像卢梭在《一个孤独散步者的遐想》中所进行的那样,用一生的时间去漫步,去遐想,去怀疑,去痛苦,去追索,去求解自己的方程,最后在求解的过程中获得了平静,获得了不是解的解;就像夸父一样逐日,在追逐中精疲力尽,渴死倒下,头颅向着太阳落下的地方;像老人与海,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也像梁山伯与祝英台。这样的故事,每次也总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最后我只好急匆匆的用一个字来概括这种感觉——美。
在那个下午,我获得了两种行走在世间的平静的方式,求解自己生命的方程解的方式。一种是放大自己的精确度,另一种是认识到结局就是求解的过程。
关于这两种解方程的方式,我们可以用“需要”和“想要”的区别来解释。当你受伤流血的时候,你是需要创可贴,而不是想要创可贴。想想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进入一段感情,在你刚上大学时,在你刚结束一段感情不久,在你无望时看到救赎,在你寒冷时看到温暖,当你在暗夜中行走,在你受伤流血时,在你需要依靠时,在你脆弱不堪时,在你孤单寂寞时,你看到了光,这个时候你能知道,你是“需要”还是“想要”光吗?可能,需要的是“光的安全和温暖”,而想要却是“光”本身。我记得我应该是在初中的时候读过《培根随笔》,其中有一段关于结婚这件事的描述,“年少时还不应该,年老时已不需要,如果想要,任何时候都是合适的时机”。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在小学时没有要结婚,在初中时也没有,在高中时也没有,在大学时也没有,却在你二十五六或二十七八时却那么急着要结婚要一个依靠呢?你能知道,这是“需要”还是“想要”吗?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发生在十四五岁的时候,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故事发生在十二三的时候,这可能是“想要”,你的故事发生在什么时候,是二十五六还是二十七八?“想要”是一生的任何节点,而“需要”可能就是你现在的二十五六和二十七八。
我想“需要”和“想要”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被动”和“主动”的区别,一个发于外,而另一个始于内。一个是放大精确度后得到的“惜”,一个是不断求索予结果于求解过程的壮美。
生命仿佛就是由“需要”和“想要”两部分组成,中间又掺杂了些细沙,或灌了些水。而我总是希望“我想要”能占到更多一些的比例。
而我想要什么呢?这个探索的过程,我用一句话来概括:真实和面对可以激发无穷的勇气。
我想起了《无问西东》中梅贻琦对他的那位学生说的话:“人把自己置身于忙碌当中,有一种麻木的踏实,但丧失了真实。”学生问:“什么是真实?”梅贻琦回答:“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我还记得这位学生后来对他的学生说:“当我在你们这个年纪,有段时间,我远离人群,独自思索,我的人生到底应该怎样度过。某日,我偶然去图书馆,听到泰戈尔的演讲,而陪同在泰戈尔身边的人,是当时最卓越的一群人物,这些人站在那里,自信而笃定,那种从容让我十分羡慕,而泰戈尔,正在讲“对自己的真实”有多么重要,我从思索生命意义的羞耻感中释放出来,原来这些卓越的人物,也认为花时间思考这些,谈论这些是重要的。”世界于我而言,毫无意义和目的,我想要的可能就是对生命的的思索,对自己的真实,对世界随心所欲的幻想和解读,在平静中感受喜悦,在祥和中感受美。
真实和面对,需要勇气,也需要能力。
真实和面对需要有真实地面对自己的光荣与耻辱,忠诚与背叛,光明与黑暗的勇气。在我回首往事的时候,我获得了这种真实和面对的勇气。和第一个女朋友分手后有一段时间,我陷入了长久的自我怀疑和否定,有意识地否定自己,归罪自己,已求得自我精神上的救赎,直到三年后,我真实的面对了自己,勇敢地面对了彼此的忠诚与背叛,才让自己从中解脱出来,获得了平静的喜悦。与第二个女朋友分手后一段时间,我无法辨别出真实的自己,直到真实的面对了自己的光明与黑暗之后,才获得了对自己真实的评价。和第三个女朋友分手之后,真实和面对让我很快接纳了自己的光荣与耻辱,让自己重新找到了方向和力量。真实和面对,让自己不无意识地谴责对方,也不有意识地归罪自己,勇敢地承认我爱谁多过谁爱我和谁爱我多过我爱谁,谁爱她自己多过她爱你和谁爱你多过她爱自己,无怨,无悔,无爱,无恨,只有一个字,惜。
真实和面对的过程并没有说起来那么轻松,你要做好迎接痛苦和忍受孤独的准备和勇气。求真的过程并不是一句话,也不是一个动作,而是要把美好撕碎再拼接,要把每一个伤口重新用剪刀剪开,然后用镊子进行左右和深浅的探究,反复摆弄,以确定疼痛真实的来源,然后才能对症下药,而不是用创可贴也不能对伤口进行缝合,要让它就这样在阳光下自愈,自愈的能力和快慢取决于你对自己真实的程度。不用创可贴的好处是当你愈合之后不用背负抛弃创可贴的罪过,不用缝线的好处是当你愈合之后不用经历拆线的阵痛,同时你还会获得一种能力——感受美的能力。
前些天的一个下午,和一个朋友约在咖啡馆。期间我问过朋友一个问题:“你在这里能感受到什么?”朋友的回答是:“在想你刚讲的话。”我说:“你知道我感受到了什么吗?美。”我一直在看前台的一位女孩子,梳着一扎长发,在黑中染了淡淡的红透着黄,穿着白色T恤,宽松,质地清爽,黑色裤料,白鞋,从上到下围着围裙,袖子自然地撸到离手腕一个手掌的距离,身高应该有165,她拿着一块灰色的抹布,擦着杯子,桌台,水槽,我看到阳光从她背后走过来,穿过散在脸侧的几根头发,落在她的小手臂内侧,停在她擦得水槽上。我说,你知道吗?很多人的梦想就是开一个咖啡馆,一个带饮品的书店,或者一个宠物店,饰品店,如果这是她想要的,她就会热爱,当我们走进来的时候,于她而言并不是顾客,而是惊喜。
我回想起往事有一种轻柔的感觉,看到了那些温柔的动作,满溢着情感的语言,喜悦的神情,鲜明的衣角和那能击倒你的双眼,平静祥和。我走在路上,看到楼上安装到不同楼层的安全窗,感觉到有风吹起来,好像自己的头发动了动,栓在光秃秃的树干上的红色带子在摆动,前面有树叶落在停着的车顶上,同时有一片树叶从车顶上被风吹落在地,并向前翻了几个跟头,前面有车开过来,开启了示意灯,放慢了速度,缓缓经过,路的一侧清洁工师父两手戴着手套,却用一只手似有似无地一下一下地扫着树叶,另一只手就那样似有似无的端着,迎面又走过来一对母女,女孩子蹙着眉哭的很伤心,用右手擦着眼泪,妈妈拉着她的左手听她不停地哭诉,我就这样双手揣在裤兜里往前走着,我在想,那位似有似无的师父在想什么呢?女孩子又为了什么而哭泣?
我感受到了平静的喜悦和树叶飘落的声音。
真实和面对也需要有分析,辨别,筛选的能力。
你能不能分析和辨别出来生活中你的哪些选择和决定是进行了妥协和放大自己的精确度?你又是否能认清楚自己哪些时候是需要哪些时候是想要?你是否具备辨别结果和过程的能力?你能感受到平静的喜悦和树叶落地的声音吗?
我翻出来《心灵捕手》中的一段反复听了很多遍的话:我在想你批评我画的事,失眠大半夜后的思索,突然我想到了一件事,接着就沉沉入睡,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你只是个孩子,你根本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因你没离开过波士顿,所以,问你艺术,你可能会提出艺术书籍中的粗浅论调,有关米开朗琪罗,你知道很多,他的政治抱负,他和教皇,性取向,所有作品,对吗?但你不知道西斯汀教堂的气味,你从没站在那儿观赏美丽的天花板,我看过。如果我问关于女人的事,你八成会说出个人偏好的谬论,你可能上过几次床,但你说不出在女人身旁醒来那种幸福的滋味,你是个很倔的孩子,问战争,你会说莎士比亚的话,“共赴战场,亲爱的朋友”,但你从没有接近过战争,从没把好友的头抱在膝盖上,看着他吐出最后一口气。问爱情,你会引述十四行诗,但你从没看过女人的脆弱,她可以双眼击倒你,感觉上帝让天使为你下凡,她能从地狱将你拯救出来,你不了解成为她天使的滋味,拥有对她的爱直到永远。经历这一切,经历癌症,你无法体会在医院睡整整两个月,握着她的手,因为医生看到你的眼神就明白,会客时间的规定对你无效,你不了解真正的失去,唯有爱别人胜于自己才能体会,我怀疑你敢那样爱人。
有一天,我具备了分析和辨别的能力,我才学会了珍惜。
如果你一辈子只遇见过一个人,你就说是你的最爱,我总是会微微一笑,但是你见过很多人之后依然觉得那个不完美的Ta是你的最爱,我就会会心一笑。前者是没的选择,我会觉得没见过大世界,总有一个字的感觉:惜;后者是始终是你,我会感受到满溢的喜悦和感动。我总感觉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失去的珍惜不够让人感觉厚实,没有经过对比和检验的真理不够坚实,没有痛过的人生不够厚重,没有蠢过和低到尘埃里的爱情不够真诚。
今年过年的时候因为时间紧我没能回到老家看望奶奶,我想着等我过了正月再回去看她,可是过了正月更忙了,就想着等高考结束了再回去看她。四月份的时候妈妈偷偷地给我打电话说奶奶住院了,说不小心摔了一下,在住院,不过没啥大事,让我给家里打个电话,我打过去后奶奶还责怪妈妈说自己没事告诉我又让我也瞎担心,然后和奶奶聊了会天,奶奶还笑着说:“臭小子,说了正月过了回来看我,现在还没回来,你骗奶奶啊”,我说:“奶奶,等高考结束了我就回来待一段时间陪你”,奶奶却说:“家里没事,你忙你的事情,家里不用操心,奶奶好着呢,你闲下了再回来。”而我再没有机会和她说成话,再没有机会陪成她。四月份的一天,凌晨五点,爸爸忽然给我打电话,五十六岁的爸爸泣不成声哭着给我说:“兵,你快回来,把路和娇都带回来,你奶奶不行了。”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奶奶已经不省人事,在重症监护室里,我只能通过医院的电脑监控看到她,她的头发已经全被剃了,浑身上下连带头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弱小地躺在病床上,再也听不到我叫她奶奶。爸爸坐在医院冰冷的地上,我让他垫着毯子,他说没事,我看着他绝望的表情却无能为力。我终究无能为力,没能再听到奶奶一句话,也没能减轻爸爸的痛苦。
直到过了半年多自己具备了分析和辨别的能力,才有勇气去面对,才敢真实地抬起头去回忆,去分析辨别和感受我失去的人给我的爱和一生的力量,才认识到她延续到我身上的爱和对世界的渴望。
失去并不会让你学会珍惜,只有失去后你真实和面对痛苦的勇气和辨别美好的能力才会让你学会珍惜。失去最爱,才会明白什么是最爱;懂得痛苦,才能体会对方的痛苦,才能慈悲。
我忽然想起季羡林在《一生的远行》里的一句话:从此,我爱天下一切狗。
一直特别喜欢张爱玲这句“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懂得生命必然性的限制,才能在人性的苦海里尝出甜来,才会懂得宽容和接纳,接纳自己,接纳世界,接纳平静的喜悦和满溢的幸福。我最幸运的是我认识到了,我被限制于必然,而却能挣扎。
记起来苏打绿的一段歌词,“一直到将来我们都成熟,就不再在乎我们的生命中有多少过错,我在旷野漂流,漂流的尽头是你爱的宽容,是你眼底的温柔”,而我想要的不是妥协的成熟,那是需要,不是我的想要,我想要的是有一天我真实的面对一切,过往和将来,认识到自己没有过错,收获了平静的喜悦,看见你在旷野漂流,漂流的尽头有我爱的宽容和眼底的温柔。有一天,我在平静的喜悦中认识到,孤独是平静的喜悦,信仰是满溢的幸福,而我平静地在世间行走,心中却充盈着马尔克斯说的“我对死亡感到唯一的痛苦,就是没有为爱而死”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