雎景臣套曲“高祖还乡”,借民眸嘲讽“真命天子”|元曲欣赏(69)
睢景臣,字景贤,扬州人,元后期散曲家。一生著有杂剧三种,词一卷,均不传世,惟散曲存三套,其中《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为代表作,也是元散曲套数中的名篇。
大汉高祖皇帝哨遍 高祖还乡[套数]
社长排门告示,
但有的差使无推故。
这差使不寻俗。
—壁厢纳草除根,
—边又要差夫,
索应付。
又言是车驾,
都说是銮舆,
今日还乡故。
王乡老执定瓦台盘,
赵忙郎抱着酒葫芦。
新刷来的头巾,
恰糨来的绸衫,
畅好是妆么大户。
刘邦高唱“大风歌”[耍孩儿]
瞎王留引定火乔男女,
胡踢蹬吹笛擂鼓。
见一颩人马到庄门,
匹头里几面旗舒。
一面旗白胡阑套住个迎霜兔,
一面旗红曲连打着个毕月乌。
—面旗鸡学舞,
—面旗狗生双翅,
—面旗蛇缠葫芦。
[五煞]
红漆了叉,
银铮了斧。
甜瓜苦瓜黄金镀。
明晃晃马镫枪尖上挑,
白雪雪鹅毛扇上铺。
这几个乔人物,
拿着些不曾见的器仗,
穿着些大作怪衣服。
高祖还乡[四煞]
辕条上都是马,
套顶上不见驴。
黄罗伞柄天生曲。
车前八个天曹判,
车后若干递送夫。
更几个多娇女,
—般穿着,
—样妆梳。
[三煞]
那大汉下的车,
众人施礼数。
那大汉觑得人如无物。
众乡老展脚舒腰拜,
那大汉那身着手扶。
猛可里抬头觑,
觑多时认得,
险气破我胸脯。
[二煞]
你须身姓刘,
你妻须姓吕。
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
你本身做亭长耽几盏酒,
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
曾在俺庄东住,
也曾与我喂牛切草,
拽坝扶锄。
高祖还乡图[—煞]
春采了桑,
冬借了俺粟,
零支了米麦无重数。
换田契强秤了麻三秤,
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
有甚胡突处?
明标着册历,
见放着文书。
[尾]
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
欠我的粟税粮中私准除。
只道刘三,
谁肯把你揪捽住,
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
【注】欲读懂此套曲,须细究时尚,知晓典故,方可详作注释也!
社长:犹村长;排门告示:即挨户通知;但有:所有;推故:借故推托;不寻俗:不寻常;—壁厢:一边;纳草除根:指供给马饲料;索:必须;车驾:本指配齐马匹的车乘,此代指皇帝;銮舆:皇帝的坐车,也被作为皇帝的代名词;
瓦台盘:粗陶制作的食盘;忙郎:即“亡郎”,田舍郎。农民的通称;糨:用米汁浆洗衣服,使之挺刮;畅好是:正好是;妆么大户:装充有身份的阔人;王留:对一般农民的通称;火:一伙;乔男女:不三不四的人;胡踢蹬:胡乱,胡闹;一颩:一队;匹头:同“劈头”,当头;白胡阑:指月旗。胡阑,“环”的复音,即圆圈;迎霜兔:白兔。传说月中有白兔捣药;
红曲连:指日旗。曲连,“圈”的复音;毕月乌:指乌鸦,传说太阳中有三足金乌;鸡学舞:指凤旗;狗生双翅:指飞虎旗;蛇缠葫芦:指龙戏珠旗;银铮:镀银;甜瓜苦瓜:实指金瓜锤,一种仪卫器械;马镫:一种仪仗器具;辕条:连接车与驾车牲口的木架;套顶:当作“套项”,牲口颈上的轭木;
黄罗句:即帝王仪仗中所用“曲盖”;天曹判:指皇帝的侍卫;递送夫:搬运夫。此指为皇帝执物服侍的太监;多娇女:指宫女;那身:同“挪身”,移动身子;猛可里:猛然;须:当是;根脚根底:底细;亭长:秦代十里为亭,主管者为亭
长。刘邦曾任泗上亭长;拽坝:拉犁耙耕作。坝,乡间以两牛并耕为一坝;三秤:三十斤;斛:五斗的容量;胡突:糊涂;差发:当官差。也可交钱以免差,称差发钱;私准除:暗中折价扣除;刘三:指刘邦。刘邦又称刘季,且因其兄字仲,故称;揪捽:抓;白甚么:平白无故地,为什么。
醉翁汉高祖刘邦,原本是一个流氓无赖,遭逢际会,遂成了开国皇帝,自会衣锦还乡夸耀一番。不料被熟悉他早年行径的乡民认出,于是隆重的仪式变成了一幕闹剧。
这篇套曲巧妙地借曲中这位乡民的口吻,历述迎驾时的见闻和感叹。通过其独特的视角,使汉高祖威风的表演犹如小丑跳梁一般,堂皇的仪仗也成了不伦不类的摆设。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作者以辛辣的语言,历数刘邦早年微贱时的丑恶行径,揭穿了他“真命天子”的本来面目,具有强烈的批判精神,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难怪钟嗣成《录鬼簿》说:"维扬诸公,俱作《高祖还乡》套数,惟公《哨遍》制作新奇,诸公皆出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