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不似,少年游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
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
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
旧江山浑是新愁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光阴百代,人生如履,多少曾经相遇的往事,明明已在浊世的风云中忘记,多少年深日久淡忘的记忆,又被新词翻起。以为,离开便是结束,远去就是陌路;以为此生此地,再无交集,可以风轻云淡的薄情寡义。以为背上行囊,独上兰舟,便可孑然一身重新开始。可当我们沉舟过畔,去寻觅新途时,又在春江水暖的渡口,重临故地。城市依旧,楼阁依旧,物是人非,欲买桂花同载酒,再也没有了当年的雅趣。
人一定要这般无情吗?不管往日多么热烈如火,情真意切,分别的时候,总想忘得一干二净,走得彻彻底底?
人又一定要这般痴情吗?纵然萍水相逢,也要一见钟情,为了一次擦肩,不顾生死,执手相依?
二十年重过南楼。南楼,即武昌安远楼,二十年前南楼初建时,刘过赴京初试,漫游武昌,在这里与一位叫徐楚楚的歌妓,相识相知,有过一段红楼绿窗的豪纵生活。
黄鹤楼前识楚卿。彩云重叠拥娉婷。
席间谈笑觉风生。标格胜如张好好,
情怀浓似薛琼琼。半帘花月听弹筝。
那时的他,英姿飒爽,满腔热血,志节高远,喜读书论兵,好言古今治乱盛衰之变,以身许国。情感只是他壮志路上,一抹锦上添花的底色,让他有足够的勇气,去实现远大的报复。有时候,一个知你心意,与你风雨同舟,甘苦相伴的人,会燃起你沉寂的心,砥砺你前行,可如果到最后,志向破碎,伊人离去,你也会怅然若失,心死如灰。
告别佳人,赴京赶考,他有金榜题名的才情,可惜不合时宜,名落孙山。才华俊逸,豪情纵横的刘过,未能获得一官半职,时光悠悠淌过,他依旧四举无成,十年不调,一袭布衣,流落江湖。所以,往日的斜阳芳草,柳浪轻舟,碧瓦重楼,也就成了,芦叶满汀,寒沙细流。倾尽才华,投报国家,他已经做到最好,结果却差强人意,无能为力。多少人,在坚持不懈的为自己的目标拼搏,可当他们在付出了所有代价后,却没有看到希望,依然选择了坚持,没有放弃。
所以,上帝在为他们关上一道门时,又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窗。
刘过,子改之,号龙洲道人,吉州太和人,南宋文学家。长于庐陵,卒于昆山。词风与稼轩相近,多抒发抗金抱负,狂逸俊致,与刘仙伦合称"庐陵二布衣"。著有《龙洲词》。这就是光阴的馈赠,不曾亏待,留名于他,真正亏待刘过的是偏安一隅,贪图欢愉的君王。在那个文恬武嬉,江山飘摇的朝代,一个不愿走入帝王内心的人,注定与朝廷无缘,与蟒袍玉带、青衣紫帽无缘。
他与稼轩、陆游是好友,同为爱国词人,志向相投,受他们赏识,郊游论酒,举杯言世。他曾为韩佗胄客,写诗支持韩佗胄北伐,但当时的南宋朝廷军备废弛,国库空虚,将才难觅,加之韩佗胄用人不当,军事准备不足,最后兵败而退,更加坚定了朝廷议和苟安的攘敌之策。他投军报国,抗击外敌的梦,也就此破灭,从此年华停顿,心如秋水,漫游江南,依人作客。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词人登临南楼,极目远望,江阁依旧,山水依然,却不见故人身影,亦不知那一聚一别后,他们可曾重临于此?北宋名臣,临安才子晏殊有词云" 昨夜西风凋碧树, 独上高楼, 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 山长水阔知何处?"那个欲寄彩笺的女子已经离散,不知音讯,而他守望的旧友亦不曾归来,往日的欢聚,更是久远。高楼望尽,人影稀疏,只剩残山剩水,孤零零地在烟雨中摇曳,等待停歇的过客。
末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尽是失意的悲凉!年轻时携酒纵意,激昂江山的豪情还剩几许?我们不怕被时光磨砺,怕的是在付出所有辛勤之后,仍旧一无所获,一无所有!而年华已经老去,我们没有时间和机会重来,只能无限江山,无限愁怨,在等待的煎熬中死去!
这世间,有两种人:一种人从踏出脚步的那一刻,就知道该去往哪里,路有多远,要走多久,皆一清二楚;另一种人走了一辈子,到永久合眼的那一刻,才恍然走过的路不过一片迷途。刘过自是清醒之人,少怀至节,读书论兵,不曾荒废时光,所以文史留存了他的足迹,诗文芊秀,心性豪爽,狂逸中显俊致。
深信,就算所有的人辜负你,总有一样事物会陪伴你,一卷经书,一阕诗文,一帘幽梦,只要,心不死,念不弃,纵然无法抵达既定的彼岸,也一定可以在途中,风轻云淡。
都说“红尘陌上,绿萝拂过衣禁,青云打湿诺言,山和水可以两两相望,日与月可以毫无瓜葛。只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一个人的细水长流。”那么我呢,倘若在桂花香满的季节,携酒同游,以我今时的透彻与素淡,能否挽回年少无知,青春恣意,醒转迟来,造成的缺憾?
想必,定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