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与彪哥

2018-09-28  本文已影响0人  懒人竹逸

阿平与彪哥

        阿平不屑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是老妈子打来的。

        他也不再挂电话,或者说,他已经很久没有理会过了。那个旧式的翻盖手机在水泥地上震动了一阵,便咽了气。其实,自从某个时刻开始,老妈子也不再每天二十几通电话打过来了,现在只有每天的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以及晚上六点,像掐表似的往这里打一次将近一分钟的电话,然后就不再有动静了。

        彪哥拎着一个装满外卖的袋子,在一旁坐下,问道:“怎么,又是那个老太婆?”

        阿平点点头,他最讨厌那个老太婆了。

        阿平母亲一辈子没出过村的半里地,每天一成不变地过着下地干活——煮饭——喂猪——摘瓜——煮饭——看星光大道或者乡村连续剧的生活。有的时候看连续剧,看着看着就哭了起来,向阿平撒气说自己嫁错了郎、你爸爸死的早、丢下我一个人过苦日子云云,然后把阿平赶出家门,让他在院子里呆了一夜。

        阿平父亲曾是县里的公交车司机,开车时心脏病犯了,但是他却在危机关头将车稳稳地停下,紧急疏散了乘客,最后牺牲自己,挽救了全车人的生命。县里领导很感动,给阿平母亲寄了三千块抚恤金,又硬塞了一面红布旗子,便再没过问阿平家中的事情了。此事过后,村里人反而看不起阿平的母亲,生活中处处和她抬杠。也没男人敢再娶这个女人,一是因为村西的洪老太说阿平母亲是克夫相,二是因为阿平母亲年纪近半百了,长的也不咋地。老妈子也对此时常抱怨,说什么英雄被人遗忘,婆娘被人欺负等等。

        虽然老妈子没见识、没文化,没事就喜欢拿阿平出气,但那些却不是阿平讨厌她的理由。自从老爸死后,老妈子做饭就没有好吃过,阿平尤其讨厌的是她做的蛋花汤,在汤面上漂浮着一点点蛋白渣滓,剩下便是清澈见底的水,连咸味都没有,如果用阿平的话来讲,就是“比白开水还难喝”。阿平忍了三年,终于受够了!

        就在这时,阿平在村里最要好的兄弟——彪哥向他投出了橄榄枝。

        彪哥一拍胸脯,说:“走,咱哥俩到大都市里创事业去!”

        阿平心动了,当天晚上就收拾行李,拿了家里的五百块钱和一台旧式的翻盖手机,便和彪哥一起搭上去往大都市的长途汽车。

        两人下了车,人生头一次踏到了沥青路上。身旁的高楼大厦,如同一株株高大的水稻,井然有序地长在这片田里,而其间川流不息的汽车就如同溪水,灌溉着整片稻田。尽管灰蒙蒙的天上没有太阳,但是两人的心中却升起了一个太阳;两人被这新奇的世界所震慑住,又忽然自卑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地低着头,灰溜溜地离开了。

        彪哥是个老江湖,带着阿平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四处打拼。他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咱们搞事业,就要搞大事业!你看那些什么‘有限公司’,那叫没种!咱们哥俩以后搞,就要搞‘无限公司’!比那些坐在写字楼里的愣头脑袋强上几千万倍!”阿平也不懂,他一个高中辍学的人,怎么可能懂这些“之乎者也”?但他始终坚信着:跟着彪哥,就能吃香喝辣。

        彪哥和阿平在工地搬过钢筋,也去收过废品,但是每一份工作都不稳定,大都市的竞争太激烈了。当然他们也被黑心老板骗过,当时彪哥二话不说,抄起菜刀就往老板家里冲,最后被刑拘了半个月。时过境迁,一年半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去了,而阿平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习惯于呼吸这充满焦油味和河涌臭味的空气,也已经习惯了地铁里人挤人的日常。刚刚来到大都市的时候,自己见到那些女的穿着万千风骚,光看着就勃起了;而现在,却如同在观看橱窗内的塑料模特一样,一点感觉都没有。彪哥感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心疼地花了五百块重金找了个小姐,不顾本人反对,帮他把处给破了。

        没过多久,彪哥染上了赌瘾。依照彪哥的说法,这叫“前期的资本积累”。最后一次,他一进赌场就是三天三夜,在地下赌场输光了全部的家当,还欠下了庄家一屁股的债。两人虽然从冲进出租屋的黑社会手里逃脱,却又在跨江大桥上被逮住。黑社会威胁道:“如果不能在这个月底还清债务,就把你们沉到江底!”

        足智多谋的彪哥也没了办法,只好谋划去偷窃珠宝店。阿平是被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得不同意冒这个险。

        彪哥很有信心地对阿平说:“等我们把债还了,咱们哥俩就开始搞大事业!”

        彪哥谨慎地踩点,拟定计划,终于敲定了盗窃的方案。计划是半夜两点,两人从珠宝店的厕所窗户里爬进去,然后敲碎珠宝展柜的玻璃,拿走珠宝后,再从前门逃走。而在此之前,两人就在离珠宝店最近的跨江大桥的桥墩下等着。

        现在,两个人正在跨江大桥的桥下坐着,一人捧着一个简陋的饭盒,饭盒里面盛着浆糊一般的菜和少的可怜的米饭。而就在离两人十米开外的桥墩下,还有一个流浪汉躺在地上挠着屁股发呆,对着星星打着呵欠,此时两人的兜里加起来只剩下八块钱,似乎也能和这位并在同类了。

        彪哥拍了拍阿平的肩膀,依旧很自信地说:“来,先吃了饭,等吃完了饭,咱们哥俩就能一起搞大事业!”说罢,彪哥给阿平递去一个塑料碗,里面盛着暖烘烘的汤。

        阿平打开碗盖,看着除了汤面上漂浮着几颗鸡蛋渣滓,和清晰见底的汤水。

        忽然,阿平——一个大男人——眼泪哗啦一下喷涌而出。

        彪哥生气大骂道:“咱们可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人,你怎么能哭?!孬种!娘炮!”

        阿平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彪哥,我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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