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木槿花
夏日的木槿花
夏日的木槿花
仲夏的孝妇河谷，碧水清澄，天蓝似洗，白云就像是午睡中的梦一样，懒洋洋的浮着，浮着。
河中央的沙洲上，偶尔有白色的水鸟从树林中飞过，白羽翩翩，树声哗哗，绿草萋萋。
午后的河对岸，牧人不知道哪里去了，羊群就像是被随手抛洒出来的豆子一样，三三两两的落在河岸边，落在树丛里，落在褐色的沙洲上。
千百年前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呢？浣纱女站立河畔，纤手轻抚散落在额前的秀发，夏风阵阵，河水淙淙，衣袂飘飘。远处不时传来农夫粗犷又伤感的歌谣。
田亩茫茫，五谷苍苍。
游子未归，劳心感伤。
田亩茫茫，五谷茁壮。
游子未归，劳心忧伤。
游子婉娈，如风轻狂。
何日归来，灿若夏阳。
一定是在思念哪个远行的人儿吧。也许是去了遥远的地方求师拜学，也许是翻山越岭贸布易丝，为了妻儿讨生活。也许是随着君主去了异国他乡，征战讨伐，风雪霏霏，杨柳依依。还是早点回来吧，不要叫他们再这样挂牵，不要叫他们再唱这样悲伤的歌谣。农夫也是人啊，他们也会流泪感伤。
孝妇河不像北方大多数河流那样由北向南流，它从南边的凤凰山一路向北，在周村的东北角拐了个弯，一路曲曲折折，汇入北海。
一日午后，闲来无事，于是便独自一人，沿着孝妇河南岸往西北方向骑行。河水完全不是去年深秋见过的那样，河面宽阔，碧蓝清澄，水深流缓。河岸边园林工人正忙着清理衰败老旧的树木，拆除破烂的残缺不全的栈道木栏。
一路上没有见到朋友所说的上游放生，下游抢捞抢钓的情景。不时看到有人在野钓，好奇这样的河水里到底能有些什么样的渔获呢。所幸搭讪的人还算友好，都给我展示了他们的成果，大多是些不算很大的小白条鱼。鱼虽然不大，丝毫没有影响垂钓的人的兴致，看得出，他们并不是为了钓鱼而钓鱼啊。
忽然就想起来那几个装修房子的工人，每天午饭时席地而坐，几个馒头就着白开水。吃完后，铺开编织袋，躺在楼道通风的地方，酣然入睡。
就在河流拐弯的地方碰见几个村民摸样的人，站在河边闲聊。
一个说，以前种地时候没有水，现在有了这么多水，没地种了。
那么，地呢？
都被征完了，另一个回答道。
不远的地方，机器隆隆，尘土飞扬。
一声叹息，算不算是延续了千年的哀伤。
孝妇河一定是有故事的吧，要不然怎么会叫这个哀怨的名字。想象中，你就是那个楚楚迎风而立，裙裾旋旋，碎步款款的齐地女子，静静地流淌着，安若处子。
夏日的木槿花
什么颜文姜祠，什么灵泉庙，什么顺德夫人祠，这些一定都是你不知道的。看到今世人给你雕刻的石像，高大，丰腴，傲气，秀美，我的第一个念头不是这个雕像会不会是参考了设计者本人心爱的人，而是，幸好孔子没有提倡缠足，尽管他装着不喜欢女人。要不然，几十里山路，一双三寸小脚可怎么一日往返。
你是因为要“冲喜”才被匆忙嫁给那个你从未谋面的郭家公子的，这种事儿在你们那个年代司空见惯，没有人会想到要反抗，因为，逃无可逃。你没有想到你只是个“冲喜”的引子，你更没想到“冲喜”几个时辰后，你就从一个姑娘变成了寡妇。
就算你的齐国是当时最繁华最富强的国家，就算齐桓公牛气冲天，登坛一呼，号令天下，六国咸服，就算齐地人民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蹴鞠，文化生活高度发达，你还是一盆水，再也回不了家。
从来婆婆不比自家娘，传说中你的婆婆应该属于穷山恶水本色刁民一类的，尽管我觉得这种传说里面添加了很多后辈媳妇们的怨气。后世的人们把所有溢美之词都给了你，心地善良，勤劳能干，忍辱负重，孝敬公婆，照料小姑，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简直就是程朱书中万人仰止的偶像。可是，就是这样的你，还是屡次遭受恶婆婆的欺凌，刁难。
如果传说都是真的，那么，几年不准你回娘家真的是无法宽恕。凤凰山下，人们都说你婆婆允许你回娘家那一次，居然叫你一天之内得返回来，而且还要纳一大堆鞋底。久不回娘家的你，自然还是欣喜万分的答应了。
其实，这些琐碎的日常生活，无论在哪一世里都是人间的生活常态。后世的人们为了传唱你的孝行，把这些本来不起眼的琐事都编成了一曲又一曲美丽的传说。
相对于这些细碎的孝行，人们更愿意听这条河的来历，因为人们更愿意相信因为有了你，才有了这条河，这一条流经千年的象征着孝行的河。
传说你嫁给郭家时，凤凰山里水源奇缺，而你婆婆最喜欢用清洌的泉水沏茶。于是你就天天翻山越岭，往返三十多里山路到石马庄为你婆婆挑来深山泉水。时间一长，山里的人们都互相传说着，凤凰山下有个孝顺的儿媳妇。
有一天，泰山老母听说了此事，她半信半疑，于是就化身成一个骑马的老者，在路上候你路过，想试探你的孝心。
不知道后来的你记不记得，当你挑水行至那个老者面前时，老者求你给她的马喝点水。你说那就叫马喝后一桶水吧，老者听了很惊奇，于是就问什么，你说“后一桶水是我喝的，前一桶水是给婆婆用的”。泰山老母被你的孝行打动了，觉得你每日往返挑水太过辛苦，便说，歇歇吧，孩子。可是你婆婆给你的是一对尖底水筲，你没有办法放下休息。泰山老母呵呵一笑说，这个不难，
随即用手中的马鞭一指说，你放那儿不就可以了么。手指处，一对不大不小正好放得下水筲的小坑。
还记得那个下雨天吗？大雨倾盆，山路湿滑，水筲摔破了，你婆婆暴怒之下，痛打了你。
几天后，当泰山奶奶看见鼻青脸肿的你时，心疼不已。她说，你把我这个马鞭拿回去挂在水瓮里，什么时候用水就稍微提一提马鞭，记住用多少水就提多高，千万不可提出水瓮，否则就会水涌成灾。你把马鞭拿回家照着做，果然灵验，而且水质更加甘洌。
时间久了，你婆婆没见你去挑水，家里山泉水却从未断过，于是就起了疑心。她把你支开，想看看究竟。
你一离开家，你婆婆就打发小姑去屋里查看，小姑遍寻屋里各个角落，并没有发现异常。
小姑去水瓮里取水沏茶，见里面浮着一条马鞭，心里十分生气，顺手猛地一提，只听山崩地裂一声巨响，平地冒出一股大水，顷刻间冲倒了房舍，幸好你尚未走远，拼命地跑回家用身体堵住了泉眼，才使狂涌的水流驯服。
然而，你却就此变成了一座石像，一座水中的石像。
石像下面的泉水汇流成河，后世的人叫它孝妇河。
走出文姜祠的时候，正午的阳光热烈透亮。抬头猛的一看，一树木槿花正在仲夏的阳光里，灿烂地开着。雍容高贵，仪态万千，色彩自由奔放，就像这绵延千年的传说，就像这碧蓝澄清的孝妇河。
夏日的木槿花
2017年6月29日
